江嶼的米飯套餐也上來了,他拿起筷子正準備吃,聽到這話擡頭看向江海瀾。
江海瀾露出懷念的神色,“你還記不記得,以前隻要每次我一回去,你就會張開手臂朝我跑過來,邊跑邊喊我。”
江海瀾沒說回去哪裡,但江嶼知道她說的是回去島上,他于是也想起了那個時候。
他記事早,從小就知道江建波夫妻不喜歡他,尤其是江建波的老婆何美蘭,心情不好就罵他,有時還會動手扇他巴掌,江建波看到了也不阻止,頂多在旁邊說一句“你打他幹什麼”,然後趁何美蘭不注意偷偷從抽屜裡拿錢去外面打麻将。
在他們有個第二個兒子之後,何美蘭對他态度更是一落千丈,動不動就罵他掐他,江建波以前還會說句話,後來直接連話都不說,仿佛沒看到一般,江嶼有時都懷疑他或許不是何美蘭親生的。
那時島上家家戶戶都出海打魚,平時吃的也隻有魚,也就逢年過節何美蘭才會做一頓肉,他隻要在桌子上多動一下筷子去夾肉都會被罵,沒辦法隻能去吃魚。
但那些魚基本都是死了很久賣不出去的,帶着一股很重的海腥味,他就隻能吃一口魚再拼命吃香菜,才能把那股腥味壓下去,導緻他現在隻要看到魚或者香菜就覺得嘴巴裡一股子腥味。
江海瀾說的那段時間是她大學畢業進入律所工作之後,她偶爾會回去島上,每次回去就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還有簇新又洋氣的衣服。
江海瀾會溫柔地抱他,給他洗澡,晚上還會摟着他睡覺給他講故事,那段時間對江嶼來說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可惜江海瀾每次呆不了幾天,很快就又走了。而她一走,江海瀾給他買的東西就會被何美蘭奪過去拿給他弟弟。
後來他學聰明了,衣服他藏不住,隻能偷偷地藏些零食在枕頭套裡面,晚上實在餓了沒東西吃才會拿出來吃一點,望着小窗外頭安靜的夜色,格外盼望江海瀾能夠早一點再回去。
在他五歲那一年,有一次何美蘭讓他去廚房倒水,他不小心弄倒了水瓶,滾燙的熱水澆到了大腿上,立刻就被燙掉一層皮。
何美蘭也不帶他去醫院,按照老方法随便給他抹了點豬油就沒管他,那時剛好夏天,那處燙傷很快變得紅腫,又疼又癢,到晚上疼得睡不着覺。他忍不住抓一下,誰知道抓出一手帶膿的血,吓得再也不敢伸手,害怕被罵隻能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這麼巧幾天之後,江海瀾突然回去了一趟,看到他已經潰爛發炎的大腿,當即發了火,把江建波拉到旁邊的屋子不知道說了什麼。
他緊張地坐在床上,聽到一牆之隔傳來江海瀾激動的聲音,忍不住跳下床偷偷地趴在門闆上聽,隐約聽到了幾句。之後江海瀾就進來了,紅着眼睛在他床邊坐了好久,問他“要不要跟姑姑走”。
這一段回憶對江嶼來說完全不算美好,每一次他張開雙臂跑向江海瀾的背後,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
江嶼低頭拿筷子在米飯上戳了兩下,然後才擡頭微笑着說道:“是啊。”
江海瀾不知道怎麼起了懷舊的興緻,繼續說:“你知道你小名為什麼叫嘟嘟嗎?因為你小時候見了誰都嘟嘟嘴,特别可愛。”
江嶼笑了一下,說“是嗎”。這個笑容是發自真心的,因為他很喜歡嘟嘟這個名字,但江建波和何美蘭很少叫他,也就是江海瀾會這麼叫他,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親昵,但是現在江海瀾也不再這麼叫他了。
江建波後來找人給二兒子取了個名字叫江豐瑞,小名壯壯,江嶼覺得嘟嘟不像江建波這種沒讀過什麼書的人能想到的,于是他問江海瀾:“這名字是您給我取的嗎?”
江海瀾神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她迅速拿起餐巾在兩邊嘴角各點一下,放下之後才說:“是啊,是我給你取的。”
江嶼笑起來。
江海瀾看他一會兒,突然說道:“不如等孩子出生了,你來取名字吧。”
“我嗎?”江嶼有些吃驚,“我合适嗎?”
“這有什麼不合适?”江海瀾笑着向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就給取個小名。”
江嶼認真地打量江海瀾,見她神色不像在開玩笑,心中忽然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滋味。
他隔着桌子朝江海瀾的小腹看去,月份不大,所以還不顯懷,但就在那一瞬間,他之前那些複雜的情緒通通不見了,他突然對這個孩子的出生變得無比期待。
“好啊。”江嶼說,有些興奮有些激動還有些緊張,“那我要好好想一想,一定取一個獨一無二的好名字。”
之後的時間江嶼感到仿佛回到了從前,隻有他和江海瀾兩個人的時候,江海瀾關心他的工作,他讓江海瀾注意身體,他們之間的氣氛還像以前一樣那麼溫馨融洽。
吃完飯之後江嶼要回醫院,所以并沒有在餐廳呆太久,他和江海瀾從餐廳出去的時候,江海瀾的司機已經在門口等她了。
自從懷孕江海瀾就不再自己開車,江嶼看着她坐上車,等司機把車開走,轉身往相反方向的醫院走去,走着走着,眼皮突然毫無征兆地跳了一下。
他站定腳步回身看去,正好江海瀾的車在路口等紅燈,他便一直站在那裡,直到江海瀾的車看不見了才轉頭繼續往前走。
下午在醫院,江嶼的眼皮還是一直跳,他擔心醫院會有什麼事,帶着周國棟和馬曉雨把負責的病人都看過一遍,提心吊膽一直到快要下班也無事發生,心才慢慢放下。
辦公室裡張家安和柳熙都不在,氣氛難得不錯,馬曉雨中午在醫院旁邊的蛋糕房排隊買了一盒桃酥,請辦公室裡在的人吃。
她拿着盒子走到江嶼桌子前,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說:“江老師,請你吃。”
江嶼覺得馬曉雨最近沒那麼内向了,會主動跟别人交流,人長胖了一些也顯得有精神,他替馬曉雨高興,于是不客氣地從盒子裡拿了一塊。
桃酥入口即化,江嶼一邊吃一邊看手機,他在應用商店裡找了好幾款起名字的軟件,還有算生辰八字什麼的,他想他是個醫生,怎麼能信這些東西,一邊又忍不住點擊下載。
周國棟跟馬曉雨在旁邊聊那家網紅蛋糕房的其他點心,江嶼邊刷手機邊心不在焉地跟他們說話,就聽馬曉雨說桃酥有甜鹹兩種口味,問他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江嶼擡起頭,不等回答,周國棟搶先說道:“江老師必須是鹹黨啊,他在食堂吃豆腐腦都吃鹹的,桃酥肯定也是吃鹹的。”
周國棟說完之後,另一個女醫生緊接着說:“那可不一定,我記得江醫生有年端午節在醫院值班,粽子就是吃的蜜棗的。”
說完之後那個女醫生還悄悄地看了江嶼一眼,旁邊就有人起哄,“江醫生吃什麼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啊。”
衆人說說笑笑,氣氛輕松,江嶼笑了笑沒說話,但也感到放松下來,而且他剛才突然靈光一閃,算了一下江海瀾的預産期,差不多在中秋前後,不如就以這個節日來取名字。
他準備把這個想法記下來,點開手機備忘錄的時候突然來了電話,當看到屏幕上的來電人,他頓時愣住。
是楊崇山。
江嶼存了楊崇山的号碼,但這麼多年,楊崇山一次電話都沒有給他打過。
他不知道什麼事,隻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電話接聽之後,他喂了一聲,喊道:“姑父?”
楊崇山低沉的聲音傳過來,對他說:“江嶼,你現在方便過來一趟嗎,你姑姑進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