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地感受到暴雨沖刷過的衣帽貼到身體上的感覺，我這時忽然感覺恒溫紐扣在倫敦應該很有市場。

我盡量大聲地朝隊尾的布萊爾告知負責人的安排，我已經太久沒說過這麼長的句子，也太久沒這樣大聲了，嗓子感到很不适應，可不這樣喊不行，雨的聲音更大。

她聽見了，當然在她身邊排隊的人也聽見了。

最後來的人對此有所不滿，但到底沒說什麼，她們匆匆地往回跑去，總比在這淋雨要好。排在最尾的人則感到慶幸，感謝過上帝後一窩蜂地朝教堂的方向跑去。

唯有卡在中間的人感到十分不滿，她們站到位置的時間隻比我那句話的到來晚了半分鐘不到。

布萊爾堅持不願放她們過去，并竭力向她們解釋。不放人過去的原因很簡單，其他幾支隊伍也在盡力解釋。因為一旦松了口，後面還有些躍躍欲試的人很快就會跟着跑進去，其他幾條隊伍也會有學有樣，并且質問為什麼别人都能進去。

我們這邊唯一不同的是，其他幾支隊伍都有剛才跑過來通知的人一起幫忙解釋。而我沒精力說話，剛才那些通知很耗心力，于是隻站在布萊爾旁邊幫忙拉好移動護欄。

我猜瑞德當時忽悠我來做義工時，應該有向其他人關照過我狀态不好，我也沒隐瞞祖父的事……沒什麼好隐瞞的，總不能讓瑞德幫我編瞎話糊弄打人的原因。

反正這段時間無論是誰都對我多有照顧，也不在意我冷淡的态度（并且老跟我講冷笑話），所以布萊爾對我的偷懶行為沒有什麼異議，還分神問我要不要先去休息。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大聲謾罵哭訴起來，還試圖朝我把住的護欄沖進來，幸虧布萊爾及時扶了我一把，但她攔不住撲過來的那人。

雨水沖得我腦袋渾渾沌沌，我隻能勉強聽清這人在控訴我憑什麼對她們冷着一張臉，如果不是我早一步跑來，自己本可以排上隊。

我有點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講起，隻能茫然地望向布萊爾。

布萊爾催促着我到教堂去休息，把這些事交給她。可後面的人似乎很不樂意，高聲贊同附和着剛才那人的話，控訴我瞧不起她們，如果不讓她們進去，現在就去投訴。

可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義工，唯一的報酬就是她們幫我留下的水、面包、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我隻需要咖啡，而不是水。我迷迷糊糊且混亂地想着，認為她們的投訴應該沒什麼用，倒不如現在去找個地方躲雨。

剛才撲過來的人用比雨聲更大的哭聲訴說自己的不幸，這次我聽清楚了：“就因為我失去了一份工作！就要得到你這種态度嗎？！你這個該死的！擺架子的滾球！上帝啊，要是我沒有失去那份該死的工作，我怎麼會淪落到連飯都吃不起的地步——媽媽啊！那個主管憑什麼這樣評價我！你憑什麼這樣看我！”

控訴、指責不停地和各種聲音在耳邊徘徊，這種刺痛感亂七八糟的，和我以前經曆過的每種疼痛都不一樣——就像那一句句道謝融成的填補内心的蜜糖，融成一把刀從心底刺出，再反插回來。

雖然我知道，我隻是恰好成為了一個合适的發洩口，可這仍舊讓我感到頭暈，這周圍一定有隻攝魂怪，否則我怎麼會感到那點平和被絕望吸幹？

雨打得我手腳冰涼。

好像有人沖過來，雨太大，我想我的視力可能出了什麼問題，要不怎麼看見的東西都是模糊又灰沉的，也許是因為雨。

我聽到有人在大聲辯護，她說我從沒有看不起任何人，這半個月連一天也沒有休假過，即使有巨大的的悲傷也在努力幫助别人。

拜托——我是那樣的人嗎？這是這半個月以來我唯一想笑的時間，放肆大笑的那種。

撲過來的那人不接受這樣的解釋，也不願意相信我這樣一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人能有什麼悲痛的過去，似乎也不在意要不要去教堂了，對着我喊：“媽媽——你看看你的孩子在上帝面前受到這樣的對待——媽媽，你才剛走多少天——你的孩子就失去了工作，這個人能有多悲傷！能有一個因為沒錢失去媽媽還挨餓兩天的人悲傷嗎！”

“她祖父為了救她死了！”

“fu*k！白癡閉嘴！誰讓你說這些！”

“對不起！我剛才在犯蠢！”

誰在說？

我怎麼知道。

這時候外面的人安靜了，我倒是更想笑了，因為争吵了戰場，移動到了我腦海裡。

這感覺真熟悉，一半沉溺于灰暗，一半在嘲笑我因為一群泥巴種受辱。

我憑什麼這樣看你？因為我不需要到這裡來乞食！因為我随手就能用你們想破頭都猜不出來的魔法！我不需要到這來渴求一瓶淨水！我連魔杖都不需要就能用出清水如泉！我是一個純血！純血巫師你懂嗎！就憑你這樣的人！我們憑什麼要聽魔法部那群蛀蟲的命令隐藏自己！黑魔王做的有什麼錯嗎！

我一定是瘋了，我按着臉跌跌撞撞地沖出去，不顧背後的呼喊，我管不了。

“請收下吧，”我一手按着眼睛，一手把剛從便利店買來的食物和水交給對方。

那人沒說話，我看不見，也不知道所有人的反應：“您有兩天沒吃飯了是嗎？抱歉，我想這一定很難熬。”我咬了咬牙，“對您母親的逝去，我深表遺憾。”

又過去了好久，好久……

我隻顧着告訴自己，我不是畜牲。

忽然有一雙手擁住了我，我有點僵硬，除了家人和她，我從沒有接受過其他人這樣深的擁抱。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一刻不停地道歉，哭泣快把聲音淹沒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我怎麼會這樣對待一個孩子……我簡直是個惡魔……十惡不赦的混賬……”

“沒關系，您隻是有些餓了，天氣太熱又下了暴雨，吃些東西，好好休息會兒吧。”

原來有些擁抱無法獲取力量，反而會把精神抽空。

就這樣，她們的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