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很有趣，飛機可能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和“慢”這個字眼扯上關系。
但這都不重要，就算飛機很快就會落地，你也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愛他。
你何其幸運。
封鎖的記憶和現實交疊，又變得鮮活起來，十年前和十年後的夏以晝就這樣在你眼前慢慢重合——
其實這家夥完全沒變過嘛。
“夏以晝。”你歪頭趴在他耳邊，輕輕說。
“嗯？”夏以晝微微側臉，氣息放得很緩，像是怕驚擾了停落在肩膀上的蝴蝶。
“那等我老了，你還會背我嗎？”
你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我嗎？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問，但你就是忍不住想再三聽到他的答案。
夏以晝輕笑了一聲，手上稍一用力，将你往上托了托：“當然背，夏以晝号為你飛一輩子。”
你把臉埋進他衣服，心想這和告白有什麼區别……
原來從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說愛你，隻是年少時光太匆匆，你隻顧着倉促長大，如今才發現，你早就被他的愛擁了個滿懷。
你摟緊他的脖子：“那你再走慢些吧。”
這樣，這趟專屬于你的航線就可以多飛一會兒了。
（四）
回到家，你直奔奶奶房間，卻發現她早就睡下了。
也對，奶奶熬不動夜，一般會在睡前準備好你們的宵夜，你們回來後把飯菜放進微波爐叮一下就能吃了，這樣能省下你們很多時間。
隻是時間過去了太久，久到這種日常幾乎要從你記憶中淡忘。
你坐在床邊，看着她平和的臉，想起以後的種種，險些落下淚來。
爆炸發生之後，你沒有一天不自責。如果你當時能早點察覺到身邊的危險，說不定就可以避免災難的發生，這樣奶奶也不會……
你輕輕撫上奶奶花白的頭發，用手指一點一點觸碰。
現在應該是你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了吧。
愛你的和你愛的人都在身邊，你每天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題目太難，老師又拖堂……你不必為從前所困，也不必為未來憂慮。
你忽然想起來，小學的時候老師曾經在課堂上問過大家“想不想長大”這種問題。
那時候你的回答是什麼呢？
現在想想，小孩子哪懂什麼長大不長大的，他們隻知道做大人可以吃想吃的零食，做想做的事情，好像小孩子要想成為超人，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長大。
可每一個曾經幻想過長大後随心所欲生活的孩子，在他們真的成長為一個大人時，有哪一個不在懷念小時候呢？
如果你長大的代價是要失去奶奶，夏以晝受苦，那你甯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時間對每個人都很公平，也很殘忍。
門被推開一道縫，有光斜斜漏進來，剛好照到床邊的一角，夏以晝背着光站在門口，歪頭示意你出去吃宵夜。
你輕輕點頭，沒看向門那邊，隻是在夏以晝重新關上門之後，才趕緊用手背擦幹眼淚，幫奶奶掖好被子後蹑手蹑腳地出去了。
出去之後你并沒有立刻去餐廳，而是先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好抹掉你哭過的痕迹，不讓夏以晝看出端倪。
“怎麼了？”夏以晝在擺碗筷，看見你洗過的臉有些疑惑。
“沒，就是有點悶，我清醒一下，等會兒不是還要寫作業嘛。”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開始吃宵夜。
其實你知道他問的不是你洗臉這件事，而是在問為什麼你一回家就直奔奶奶房間。往常這個點奶奶都是早早睡下的，一般情況下你們也不會去打擾她老人家，這是你和夏以晝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是今天，你的表現很反常。
無論是今天早上你因為一個夢就跑去找夏以晝，還是今晚你的所作所為，都不是平時的你會做出來的事情。
但你沒法跟夏以晝解釋這件事，你隻能避重就輕地糊弄過去。
你必須要盡量讓過去保持原樣。
“行，我開一下窗戶，吃完飯再關上。”說着，夏以晝就讓智能家居系統把窗子打開一道縫。
你看着幾乎沒有變化的窗戶，偷偷笑了。
夏以晝的細心是滲透進方方面面的，不仔細體會的話很容易察覺不到。
但其實在成為你哥哥的時候，夏以晝也隻是個孩子，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會當哥哥的。
你還記得他當年從廚房裡端出來一盤小番茄炒煮雞蛋時，他臉上的無措和緊張，完全搞不懂預想中色香味俱全的西紅柿炒雞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夏以晝從來都不是完美的，但是他在一點點變得更好，從頭開始學習如何當好一個哥哥，如何讓你安心做他的妹妹。
你也忘記了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的，在漫長的歲月中，你早已習慣于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再回憶起來時，你隻能說他是無師自通的天才。
很快解決掉宵夜，你們洗漱完，然後照例各自回房間做題。
打開燈，暖黃的燈光鋪灑下來，你站在房間裡，卻無心于題目。
這個房間你從小住到大，承載了你的過往和回憶。從前你并沒有意識到它對你有多重要，但自從爆炸之後，你無數次地在午夜夢回時記起這一方不算大的空間，卻也隻能在翻來覆去的懷念和遺憾中，将各種細節漸漸淡忘。
十年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久到恍如隔世。
你在房間裡轉了幾圈，到處看看摸摸，努力把遺忘在時間裡的邊角重新烙印在腦中。
看得差不多了，最後你終于兜兜轉轉來到書桌前坐下，伸手打開台燈。
明明光不燙，但你下意識縮了一下手。
從前你趴在這裡苦哈哈地寫題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暢享未來發生的事情，想象自己會成為優秀的獵人，拿着武器與流浪體周旋；想象自己财務自由想買什麼買什麼；想象不用上學不用考試不用做題該有多麼快樂……
未來的你好像無所不能。
可是你現在知道了，獵人不光要上戰場，還要定期開會寫彙報；哪怕發了工資，你也不敢多花，想着存起來以防後來急用；而且上班之後發現，還是上學要輕松快樂些，起碼上學時候的煩惱大部分都能解決。
其實長大很糟糕。
除開學生時代幻想的破滅，更讓人絕望的還有各種變故和意外，總是讓人措不及防，無論怎麼掙紮也隻能狼狽地苟延殘喘。
比如那場爆炸。
哪怕隻有短短幾秒，但這輩子你也無法走出它所帶來的陰影。
想到這裡，你腦中又閃過幾個片段：灼熱的火焰、殘破的老屋、粗粝的地面……
你呼吸有些急促，手探向胸口處想摸摸項鍊，卻摸了個空。
哦你忘了，你是魂穿，項鍊沒跟你一起過來。
而且現在那條項鍊也沒出現。
你歎了口氣，拿過桌上的量角器，看着上面橡皮留下的膠印，陷入了沉思。
這好像是一整套套尺來着，怎麼現在就隻剩了量角器？直尺和三角闆呢？
答案你無從知曉，就像你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橡皮要麼和量角器粘在一起，要麼就用不了幾天便搞丢了一樣。
你把量角器插進書立裡，餘光瞥見角落裡一本毫不起眼的本子，看着有點陌生，出于好奇，你把它抽出來看——
是你的日記本。
（五）
這個日記本你有印象，好像剛開始時老師布置作業，讓每個人都準備一個本子寫日記作業，第二天上交。後來不知道從哪天起，老師不再布置日記作業，你卻保留下來了寫日記的習慣，斷斷續續地也寫了很多年。
你翻開本子，前幾篇的文字很幼稚，甚至中間會出現拼音，偶爾冒出幾句略顯成熟的話，都出自夏以晝這個外援之口。
老師也不嫌棄，每一篇都寫了評語，給你畫了小紅花。
往後再翻，小紅花不再出現，你的筆迹也慢慢變得成熟，不需要拼音作為輔助了，你從一開始的應付作業，轉變成了真正的寫日記。
或許最初的時候，老師布置這項作業并不是為了增添學生的負擔，而是為了啟蒙。
作業是最不重要的東西，開發可能性才是最終的目的。
上學的時候你并不理解，甚至在很多年後你都沒有在意過這件事，但當你再回到這段歲月，你才慢慢懂得那些良苦用心。
指尖翻過一頁。
【早上起來看見哥哥下巴上青青的，我問他是不是被打了，他一模下巴說是長胡子了。
我沒忍住想上手摸，但他怎麼都不願意，讓我趕緊吃飯上學去。
哼，小氣！
夏以晝小氣鬼！
不就是摸摸胡子嘛，又不是要拆他模型，至于嗎！】
你想起來那天你踮着腳尖，非要摸夏以晝的胡碴，他死死捂住下巴，防賊一樣防你，生怕讓你摸到。
現在想想，夏以晝那麼在乎他在你心中的形象，想來是不願意讓你看到自己不好看的一面，所以才不讓你摸吧。
你搓搓手指，想起你們結婚後的無數個清晨，你都能輕而易舉地摸到他的胡碴，那手感有點硬，又有點癢。
你對着日記本笑了出來，那時候怎麼沒發現夏以晝這麼可愛呢。
你安慰着十年前的自己，不要着急，以後你會摸到的，而且每天都可以摸個夠再起床。
雖然有可能你會因此付出一點點代價。
你又翻過一頁。
【夏以晝兇我！
他說我不能放學自己跑出去玩，要等他一起回家。
我哪知道他今天放學這麼早，這又不能怪我！我隻是想去模型店裡拿他的生日禮物，其他的時候我不是在上學就是和他在一起，哪裡有空去拿？
但是我真的很想給他一個驚喜，不能被他發現。
好吧，我确實做得不對，兇我就兇我吧，幸好他沒有發現我書包裡的模型，要不然就全白費了。】
當年夏以晝收到禮物後，臉上的感動和驚喜你這輩子也忘不掉，你因此而獲得的滿足感更是讓你幸福。
原來這就是夏以晝對你的感情。
隻要你幸福快樂，他就心滿意足。
【今天去看他的運動會了，他報了不少項目，說是能者多勞。
臨上場前他薅走了我的發卡，别住有些長的劉海，說是這樣方便。
他打開背包，裡面堆滿了花花綠綠的包裝袋，都是我愛吃的零食，再往裡翻，還有小飲料、風扇、毛巾、雨傘什麼的，以及一些我愛看的課外書，夾層裡還是老樣子，是裝着衛生紙和衛生巾的單獨的小包。
他把外套脫給我，披在我肩上，說小心着涼。
我整理了一下他的發卡，祝他奪冠。
結果當然是不出所料，他每一項都輕松拿到了第一名。頒獎的時候主持人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台下傳來歡呼和善意的哄笑，他就這樣又一次成為了所有人目光彙聚的焦點。】
文字喚起了你的記憶，那個金秋時節仿佛又重現在你眼前，夏以晝被祝賀和誇贊簇擁着，熱烈的掌聲不絕于耳，他捧着獎杯，在陽光下笑着來看你——
意氣風發、恣意張揚。
那是令你心動的少年模樣。
【今天去籃球場找他的時候，我看到有個女生和他站在一起，她紅着臉，不太敢看他。
我看見她的口型說的是：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我的心髒砰砰亂跳，既因為我窺見了他的秘密，又因為我好像不經意間觸碰到了神秘又酸澀的“愛情”二字。
我……】
這篇日記沒有了後續，就這樣斷在這裡，但從你不知道在何時起就無法宣之于口的名字來回想，那天的記憶又格外清晰，好像當時的你笃定，這一天刻骨銘心，你絕對不會忘記。
事實上往後的每一天你都不曾忘記過你的落荒而逃，以及惴惴不安的心情。
你不想開口問夏以晝，因為你既沒有立場質問他，也沒有理由命令他。
你甚至無法把這件事當做玩笑話不經意間講出，因為你害怕。
你害怕……那是真的。
都說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你總想強裝自己是孔明，能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哪怕沒有底牌，你也能穩坐城門，來上一局空城計。
但你做不到，你的心緒紛繁複雜，在日複一日的患得患失中打成了結。
而這個心結甚至直到夏以晝畢業典禮那天才打開。
因為他承諾你，不會有别人。
他也做到了。
你撫摸着日記本上的淚痕，十年前那個小女孩隐秘的心事和酸澀的愛意透過時空傳過來，真摯到讓你幾乎落淚。
你想起來小時候每次許願時，你總會執拗地、甚至近乎偏執地隻要和夏以晝在一起。
放心吧，會好起來的，你的心願，會實現的。
後面的日記幾乎都圍繞着“他”來寫，少女時而失落時而雀躍，時而憂愁時而愉快，在文字裡愈發鮮活生動。
你的指尖撫過字裡行間，隔着十年的光陰，替那個苦戀的小姑娘拭去眼淚，抹平心事，告訴她不必擔心，在不遠的将來，你們會厮守一生。
所以，請她帶着你的祝福，堅定地走下去吧。
（六）
看日記看得上頭，導緻你昨晚幾乎一夜未眠，于是今早你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床，在門口碰見剛要敲門的夏以晝，你迷迷糊糊地伸開胳膊抱住他。
“早。”你蹭蹭腦袋，猛吸一口氣，“啊呼……困死了，到底為什麼要上學……我的屍體一上學就不太舒服。”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你和他的衣服都是在同一個洗衣機洗的，用的也是同一瓶洗衣液，你卻總覺得夏以晝的衣服格外香。
夏以晝提着你的後衣領，把你從身上撕下來，提着你往衛生間走去：“趕緊洗漱，收拾收拾上學去。昨晚又熬夜了吧，看你這黑眼圈，都可以去申請當國寶了。”
一提到上學，你就頭疼。
本來你以為睡一覺就可以回到未來了，結果今早上鬧鈴響起的時候，你看向黑乎乎的窗外和沒變化的房間，兩眼一黑差點栽了回去。
電視劇裡都是假的！
你站在鏡子前，看着一臉憔悴的自己，想到馬上要頂着寒風去上學，你更憔悴了。
難道真的要在這裡再上一次學嗎？
當再一次坐在教室裡上早讀的時候，你盯着門口的窗戶，看到教導主任的影子遠遠出現，你趕緊推了一把同桌：“老師來了。”
同桌一個激靈，立馬坐直身體，繼續“臣本布衣”，而你繼續“abandon”……
還好今天是周五，下午上兩節課就放學了，不必再受晚自習的折磨，你還能應付過來。
鈴聲響了又響，台上的老師換了一位又一位，就這樣，你像少年時代一樣，在瞌睡和懵懂中度過了平平無奇的一天。
最後一節下課鈴響起時，前腳老師剛走，後腳教室裡就爆發出一陣哄鬧，大家一邊往書包裡塞一堆整個周末都不會拿出來看的書，一邊七嘴八舌地讨論着放學以後的安排。
夕陽的餘晖落在少男少女身上，如定格動畫一般，放慢了整個青春的節奏。
直到教室裡隻剩下你一個人，你還坐在座位上，看着手邊的紙筆，長長舒了口氣，心中突然生出萬般不舍。
從前你不懂何為韶華易逝，但當流沙從你手心裡一點點流失時，你便意識到，無論如何你都無法握住它。
落日的影子漫步過走廊，你聽見狂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似是心有靈犀般，你一擡頭，就看到了夏以晝出現在門口。
你站起來，隔着幾排桌椅和他兩兩相望。
夏以晝是跑過來的，額頭上沁出汗珠，胸脯因為劇烈運動而上下起伏，他氣還沒喘勻，扶住門框，努力平複氣息：“我來晚了……你有沒有事？”
你看着他的眼睛，裡面充滿着上過班的疲憊，不需要問，你就知道他也穿過來了。
或者說，他應該是找過來的。
你走過去，來到他面前，替他擦幹臉上的汗，搖搖頭：“沒事，我昨天才來，除了上課之外，什麼也沒發生。”
怕他不放心，你原地轉了一圈，證明自己确實完好無損。
見你沒事，夏以晝松了口氣：“那就行，我回家看見你在家裡亂轉，一問才知道那是十年前的你。昨天臨空天文台剛好檢測到了時空亂流，你的體質特殊容易受影響，所以我猜你是穿越回來了。”
你眨眨眼睛，很快就消化完了這些信息：“然後呢？你怎麼過來的？我們要怎麼回去？”
夏以晝默了兩秒：“我是借着時空亂流，用我的evol過來的，回去的話需要你和我共鳴，我就能帶你回去。”
你知道夏以晝的evol能做的事情遠遠不止幫你開汽水，但是能穿越這種事……你還是頭一次聽說。
本來你還對這次意外有些不安，但現在夏以晝來了，你們也有回去的辦法，你的關注點反而偏了。你歪頭看他：“你剛剛說，十年前的我出現在了家裡，那你現在出現在這裡——也就是說，現在在家裡的那個，是十年前的你喽？”
夏以晝點頭：“來之前我跟從前的你說明了情況，也給我自己留了紙條，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
你想象了一下那場面。
也不知道十年前的倆人突然面對十年後的劇變，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肯定很好玩吧。
“走吧，我們回家。”夏以晝向你伸出手，像他做過無數次那樣，接你放學。
你搭上他的手，揚起一個笑：“嗯，回家！”
夕陽把你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你和他并肩走着，你們走出安靜的教學樓，走過喧鬧的籃球場，走過那面斑駁的許願牆。
你看着你們緊緊相牽的手，想象着、或者說回憶着，在未來的某天，牆上會多出來你無數個觸手可及的願望——
還有你的名字。
你稍微落後半步，回過頭去看你們的影子，又去看他的側顔，偷偷地笑。
夏以晝，我也愛你呀。
這份愛在經年累月中生根發芽，在日思夜想中肆意生長，從年少到以後，直到生命盡頭。
（本章完，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