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是24小時,但真正清醒的時間隻有一半不到。
所以人類生命的一半都會消弭在睡夢中。
越鳴的睡眠質量向來差勁——稍微有風吹草動就會徹底清醒那種。
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猜測這可能是蟑螂或者老鼠之類的小東西。
——這大抵是不需要她翻身的事情,但是她睡不着,而且也不想聽到小女孩或者小男孩的尖叫聲,于是她隐匿于夜色中,借着隐約的光亮接近了聲音的來源。
從冰箱裡發出的微弱光源披在頭上,連嘴角沾的渣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消息,不是野生小動物。
壞消息,是家養的。
“我發誓這次絕對不是我幹的。”
有時候她真的很難理解,為什麼半夜偷吃零食這種事情放在流浪樂團會是一波接着一波來的,跟植物大戰僵屍差不多,“乒乒乓乓”持續到天亮,最後一批甚至能趁機把早飯包圓了。這導緻負責采購的白濑不得不把“購買零食”這項任務從每周改到每天,因為食物從來活不過一晚上。
所以最後在某天夜班回來的佐藤太郎靈光一現下,廚房挂上了錯峰用餐的小黑闆,夢回學校食堂。
就離譜。
小美奈老神在地将其歸結為恩格爾系數暴漲,覺得脫貧過後這種頗有“偷感”的進食能夠維持幸福感。最适合的用餐時段大概在順平點了b級片下飯的時候,這段時間一般隻有夢野久作偶爾會過來吃個甜點。甚至連芥川兄妹也會偶爾在夜行活動中研發些新的菜式,順便讓我們慶幸中原中也并沒有在雷電影那裡學到廚藝。
經常性蹭飯的也不少,但是玩弄食物的一般會上黑名單,即使今天掌勺的是你的摯友也不例外,沒有特别針對的意思。
空氣裡飄來食物的香氣,看到孩子們在廚房裡其樂融融,就像夢一樣的場景,說不定哪天流浪樂團就得改名成“流浪食堂”了,越鳴不由得瞠目結舌,看着他們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做飯,绫辻行人不太優雅的撇撇嘴說這些人把我也騙到這裡來了。
她像夢一樣被中上淳拉着坐到餐桌上,發現這小子居然長到一米七了,看起來生長期補的挺不錯,小孩子真是一人一個樣,居然還會背着人偷偷長大。
越鳴托着腮,感覺這種未來也未嘗不可。
但她看到火從省吾身上點燃,随即蔓延到所有人身上,世界扭曲成了一片火海,但一切還在正常運行,好像隻有她的眼睛倒映出火海。
死亡的火焰沒有燒在她的身上,可似乎也沒有漏掉哪一個。
于是她恍然大悟。
又是幻想。
——原來超人是這種感受。
魔抗低,又有太多無法舍棄的東西,明面上的弱點一大堆,跟露易絲一樣暴露在人面前,所以理所當然一踩一個坑。
現實裡,在一片廢墟裡,天幕都要被火燒開豁口,濃煙遮蔽日光,人們四散奔逃,烈火灼燒骸骨,哀嚎蓋不過燃燒的噼啪聲,血液來不及流淌就已幹涸,淚水等不到滴落就已蒸發。血肉燭臘,骨骼燈芯,流火如雨,屋梁墜地,殘炎飛螢,千骸一死,百态無異,不絕焦土,如堕阿鼻。
所有智慧生物,準确一點是擁有自我意識的個體,在知道自己沒救了隻會迎來死亡的結局,也是會痛苦掙紮和扭曲的。或許它早知道前方是地獄,但它總是想爬回人間,哪怕幾乎每一次努力都讓它往深淵裡多跌落了一點。
在這片遍布着詛咒的大地上,平和的幸福才是空想,是在血腥殺戮中的殘篇。
其實“書”選擇的隻是最貪婪的道路。
“對我使用火?……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真正的火焰是什麼。”
它熾熱如焰,光芒中毫無憐憫之意,仿佛能将一切焚燒殆盡。
火焰扭曲了時空。
就像是一顆太陽,以一種宏大而無情的姿态俯瞰着大地。
火的本質是燃燒,散發光與熱,是文明乃至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是越鳴的火……
完全不同。
越鳴的火焰隻會給人一個感覺。
那就是,冰冷的太陽。
隻有殺意,沒有絲毫對世間萬物的恩賜!
不知是因為溢出的狂喜還是别的什麼東西,绫辻行人隻覺自己的領子被這位徹底撕下面具的異世界“森茉莉”小姐拽得生疼:
“……你知道嗎……無序的未來,才是我所期待的。”
“你這家夥,何其幸運……”
“見證了整個世界的命運啊!”
現在的你……才是名副其實的——暴君啊!
同樣是受到了颠覆性的命運轉變,同樣是做好了死亡覺悟在意外中獲得了第二次新生。
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奇迹”啊!
在一切毀滅的盡頭,終于……得以再次……見到您的身姿……
“……你誰?”
這令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絕對帶了不少惡心形容的眼神完全無法忽視,但越鳴感覺自己應該不認識這個穿越者。
“這個世界線的您還不認識我,”2号的神情可謂誠摯,完全看不出半點虛假,“我的導師連帶着他麾下的五百世界在收容另一世界線的您時被全部吞噬了。”
她問:
“哦,那你是來尋仇的?”
“不,我還得感謝您呢。按照研究所的規則,您完全可以繼承他所有的一切資源。但是您選擇了毀滅。”
在研究所那種鬼地方,當然是導師死了離得最近但還沒死的她可以吸收掉全部的成果。
盡管最初她的想法是将這個特殊個體作為研究對象,但學術是靈活的。在目睹“暴君”身上疊加的因果的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可能控制不了事态的發展,恰巧,這時候她已經想好怎麼轉變研究方式了。
觀測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于是世界噤聲。
加速沉沒的世界已經到了終結的時刻,垂死掙紮引來了更多的不可控現象。
某種程度上,最初哄騙大多數異能者的謊言已經成了現實。
“是,站在事前或者事後看,你們是有很多種選擇。”
“一旦人面臨死亡的威脅,強烈的求生意識和理智結合一定會讓人在短時間内做出一個對自己暫時最有利的決定,而這并不受我們自己的思緒控制,因為我們的思緒……沒那麼快。”
“那是我們的本能。”
“就像是你看見有東西朝着你的眼睛飛來時,本能會讓你在一瞬間閉眼來保護自己,然後才是身體做出閃躲的反應。”
“事後你當然會說,在那個時候你閉上眼睛是一種巧合,你完全可以不閉眼,可你真的覺得……那是巧合嗎?”
“森茉莉”頗為優雅地提着裙子轉了個圈:
“此時此刻,你們就是一群沒有目标的螞蟻。”
“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生路卻沒有一點頭緒。”
“當真相藏于重重迷霧之後,任何流傳開來的流言都會讓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面對一個疑似真相的目标,你們不會去考慮真假。”
“——你們沒有選擇了。”
“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會拒絕我的提議嗎?”
現場,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最後,夏目漱石接受了這份提議。
和他的弟子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的腰仿佛彎了不少。
為了人類、為了世界。
大半輩子汲汲營營,最終還是成了命定的砧闆。
這是他們能夠墊付的價值。
請你……成為我們理想中的神祇。
【我們願奉您為神明,以求得到您的庇護和憐憫。】
人的一生總是在不斷地相逢又離别。
像是麻繩一樣,相逢後緊密的纏繞在一起,離别的瞬間又要用刀鋒迅速将緊緊纏住的聯系全部切斷。
在劇痛之後,各自隻帶着對方或多或少對自己産生的影響,繼續前行。
去尋找下一個相逢。
雖然是常态化的事情,但因為那個瞬間的傷感和痛楚都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才沒辦法直面。
英雄會變成負贅,沒有東西是永恒的,沒有人敵得過時間。
怎麼不懂呢?
欲望是裝不滿的,難道咬一小口甜蘋果就是罪嗎?
一次不成,那就再來千次萬次。
“害怕嗎?”費奧多爾問。
“我們還真是……自私。”夏油傑自嘲道,“這是活人該考慮的事,不要問一個死人。”
“以前他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但以後……他們可以了。”
埋下的所有楔子已歸位,開始生根發芽,樹上面錯綜複雜,交錯着所有人的命運——不是抽象的急需“革命”拯救的符号,而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過着各自精彩生活的人。
命定的男主角安靜地躺在那裡,跟命定的反派boss進行最終的搏鬥。
“把他給我,現在你可以休息了。”
五條悟沉默了很久、很久:
“越鳴。”
他的表情,就像是半張臉在笑,半張臉在哭,很是扭曲。
“原諒我。”
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說是神應該去理所應當的承擔某些責任或者義務,除非ta獲得了相應的權利或者利益。
可我沒辦法幫你。
這是你的選擇嗎?……五條老師。
你是個好人,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善意。
“……謝謝。”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真正的沖突往往隻在瞬間爆發,短小精悍,像是一個小火苗引爆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
結界開始發生動蕩。
為了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
這是無聲的反抗,是殘酷的反抗,也是絕望的反抗。
站在最高處,現任樂團長白濑嘴角上揚,帶着一絲不羁:
“橫濱的夜晚,由我們來奏響狂歡的樂章!”
他雙手張開,仿佛要擁抱整個世界。
其實跨出那一步很容易,但是為了跨出那一步,他們做了很多事。
你不該來的……
【會為了整個世界選擇一個人的犧牲嗎?】
越鳴希望的回答是“是”。
看着他們好不容易從痛苦中挺直腰闆,開始努力爬出這段陰影,又怎麼忍心看到他們再跌回那個大坑裡?看着樂團慢慢的伸展枝條,積蓄力量生出嫩芽,為凝結花苞做準備,又怎麼忍心把他們帶進那黑暗中?
他們會枯萎的。
流浪樂團的答案呢?
不會的。
無論他們想不想要她救,她都會這樣做。
天平兩端從不是選擇題,而是填空題。
她聽得出來,這些成員裡,有些人是想把她當做一面旗幟,拿出來搖一搖。
但,有些人是真的因為自己而傷心,是真的打算為自己而戰。
越鳴仰頭看向天空:
“沙子不小心迷住眼睛了。”
真是一個絕望的世界啊。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來,身體輕微顫抖,不知道是在恐懼還是在笑。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絕望恰好是詛咒的養料。
如果平靜的現實注将被傾覆,那她也隻能背負一個又一個死者的絕望,承載着他們不堪回首的過去,讓他們更好的活下去。
一路切瓜砍菜,會讓她有種割草無雙的錯覺。
“怎麼,這樣就結束了嗎,太無趣了吧。”她繼續前進,眼中沒有一絲勝利者的自得,一直走到芥川龍之介近前,“我該走了。”
沒有結束!
怎麼可以這樣就結束!
隻是自己的最強手段,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破滅,他久久不能從這種巨大落差中脫離,如果不能阻止你的話……
“起來。”
她如是說。
芥川龍之介強忍着身上的劇痛,身體微微顫抖着,艱難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卻見她隻是望了自己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越鳴左手提溜着大貓的後脖頸右手拖着體質很好的體育生,像是提着行李。
站在路旁的佐藤太郎收斂了眼神、片刻靜默後,又忍不住擡眸看向她完全化為金色的瞳,隻覺得那眼神隔的很長,似乎是漂泊了一生才與他對視。
眼裡說不清是重逢的喜悅,還是悲從中來的憐憫。
八十億分之一的人類,明明如此渺小脆弱短暫,偏要迸發執着的聲響。
當你想檢測一個物品的耐用度,那麼這個物品就逃不掉被毀滅的命運。
——這把刀是可以照着用到報廢的力度去使喚的。
明天,明天會怎樣?這是多麼可怕的問題。
她忽的朗聲道:
“你自由了。”
佐藤太郎一愣。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血液從他身體之中破體而出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
他的體内,全身的血液樞紐都好像在瞬間爆炸。
他沒感受到痛苦。
但這很不妙。
這意味着死亡逼近的速度太快了。
大腦已經完全失去了任何的反應能力。
他要死了嗎?
這短短的一生在這裡結束了……嗎?
“你想怎麼做?”眼前的影子和過去重合在一起,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殺了他然後自殺嗎?”
聲音在顫抖,腿腳在發軟,佐藤太郎很想跪到地上,那樣讓他有安全感。
又似乎聽見她冷笑一聲,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但你的命隻有一條。”
腦袋裡的弦斷了,命隻有一條,所有人的命都隻有一條,他們沒什麼不同,他們本該是相同的,是誰讓他們不同的?你心裡有遠大志向,我會努力幫你實現,但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你可知我從此跪不下去了,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這段時間會很痛苦很難熬,可能會讓你覺得不想活,可是隻要你熬過去……”
“你的人生就會有轉機。”
被那個人扯着領子逆着人流走,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放縱的一次,不去在意名聲,不去面面俱到,隻是因為不想去、不想做便不去不做。這種感覺很美好,不是嗎?都是很容易被殺死的人,為什麼一定要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卑躬屈膝?
如果一個人的執念是複仇,那複仇成功後,這個人該幹什麼呢?
苟延殘喘地活着嗎?
不。
“你有什麼特别重要想要保護的人嗎?”
她看着他。
“沒有。”
“那就為自己而活。”
“這種事情是怎麼做到的?為自己有什麼意義呢?”
“為自己而活才是正常人的一生,為别人而活其實是因為你有病。”
他其實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一點,一顆爛掉,散發着令人無法忍耐的惡臭的葡萄,是沒有辦法回到自己完好的同類之中去的,那樣隻會污染了他所在的所有葡萄。
好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黑暗縫隙很多,而這些黑暗縫隙中,處處散發着臭水溝的惡臭氣息。
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存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