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離開。
那個面對死亡的問題,他還沒得到答案。
他緊握着刀,卻無法對準對面的人。
他疲憊,他厭倦,他憎恨這些荒謬的命運。
他恨不得把這把刀插進命運女神的心髒,質問對方玩弄命運的快感!
現在,看着十步之遙的越鳴,中原中也頂着滿頭的血,下意識問道:
“你開始殺人的時候,有想過我嗎?”
越鳴說不出話來。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她擡手捂住眼睛,顫着聲音說:
“……抱歉。”
說完這句話後,她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神情冷淡、臉色漠然,仿佛是無動于衷。
……無動于衷。
中原中也死死地瞪着她,似乎不甘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他質問道:
“我對你不夠好嗎?”
他問:
“你殺他們的時候,記得我嗎?”
在滔天的怨恨和怒火沖破他的理智之前,他抓住最後一絲執拗問:
“——不要告訴我你沒有!”
那雙眼睛攝人的亮。
頃刻間,仿佛萬箭穿心。
越鳴輕輕一哂,也不知道在笑誰。
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中原中也說清楚這一切,說這不完全是他的錯,也有她的誘導……可這怎麼聽怎麼像借口。
好一會,她放下捂着眼睛的手,一字一頓道:
“……是我的錯。”
于是越鳴對他緩緩伸出手,輕聲說道:
“你回提瓦特一段時間,好不好?”
對面的中原中也仍近乎有些麻木地看着他,半垂了眼睛,藍眸在閃電的光芒下明明滅滅。
他不明白。
也許是體内久久不見如此躁動的這股力量太過強悍,讓他的思維都遲緩了起來。
他遲疑地想起了曾經張狂的自己,恍如隔世間看見眼前被熔岩所侵蝕的手,突然也覺得,不如從前彈奏着三味線的手。
可是他好累。
短短半個小時,他的執念、他的憎恨不知道該落到誰身上。
他定定地看着對面伸出的手,那隻手也就定定地放在他面前,不一會就有些吃力地顫抖着。
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他說:
“我不去。”
隻見中原中也右臂輕輕擡起,帶着绯紅的重力翻轉,在閃電下躍出炫目的白,在雷鳴聲中揮出一道又一道的印記。
血色鋪天蓋地而來。
他輕輕擡起左手,又翻轉而下。
伴随着刺破厚重雲層的尖嘯,由背部延伸出的血肉黏連的翼展被硬生生撕扯下了一塊,顯而易見,層層皮膚被灼燒的痛楚并不能抵擋撕裂翅膀的痛楚,疼痛所流下的淚早已被蒸發殆盡,惟有行行血淚從面具的縫隙流下。
于空中極速下墜的刹那,她顫抖着,将從薄緣滿目天光從對方手裡抽了出來,狠狠地提膝一踹,飛身而起,烈焰燒紅了刀刃,裹挾着風聲而下,将對方捅了個對穿。
那些殺機盡過,越鳴被濺了滿頭滿身的血,甚至燃燒着的衣角上都沾染了破碎的肉塊。
“……好好睡一覺吧,”頂層的微風輕輕吹拂,他的手指冰涼,冰的越鳴輕輕顫抖,她輕撫着他的面龐,“以後……你不會再被瞞着了。”
命運是一張網,回頭看才是線。
事先的所有可能都是命運的一種方向,選擇後的才算是命運。抗命和順從都是隻是可能,結果如何隻能由個人定義。
在巴爾澤布唯一的弟子身上,她回收了迄今為止唯一也是最大的一份權柄。
那麼,在接下來的倒計時裡,中原中也就該像個精緻的手辦一樣靜靜地躺在陳列櫃裡,等待着大結局的到來。
……再也不會有這種爛賬要算了。
戰鬥過的痕迹化作一片焦土,魔女輕輕移眸,掃過下方臉色恐懼的衆人,視線突兀地凝滞在一張很相熟的臉上。
俗話說,當一個人鍊接世界的最後一根線也斷掉的話,他隻有死路一條。
一個人的幸運和不幸是等價的,既然能幸運地被選中,承擔各種代價也是必須要經曆的道路。
死亡,多麼遙遠的詞彙。
就好像誰能想到在尋常的一天早晨,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就是家裡的小花園裡互相依偎着的兩具屍體,其中一個還缺了頭。
中原亞郎呆呆地站在門邊,腳下是昨天還在一起共進晚餐讨論着中也哥回家之後該做什麼吃的人。
……魏爾倫。
他是不理解他的頑固不化,是讨厭他永不厭煩的“同類”理論,是有些厭惡這個人對中也哥的不負責任,搞砸了卻又想着在自己身上找到彌補來教育自己。
……可他不希望他死。
中原亞郎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卻不敢承認自己知道這一切的兇手是誰。
是……鳴姐吧。
仿佛靈魂出竅一般,他聽見自己似乎在悲痛地哭嚎着,鼻涕眼淚一大把,卻根本沒心思去想什麼。
亞郎默默地上前,把那具沒了頭的屍體扶起來,輕輕安放在地上,狠狠地抹了把臉,站了起來。
現在該我報仇了。
他想。
頭上是烏雲壓頂。
耳邊是電閃雷鳴。
眼前是強大的仇敵……
他害怕,他恐懼。
可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仇恨,是屍山血海填成的仇恨!
即使是死在那個人手下。
因為這份仇恨隻會越攢越深。
魔女幾乎有些恍惚。
她想:
波德萊爾呢?不是去攔着亞郎這小子、不讓他搗亂了嗎?
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她殺死的那兩個人,不僅是她的老師她的仇人,中原中也的哥哥們,波德萊爾的得意弟子,法國的重要戰略武器,還似乎是這孩子的家人。
……現在該如何面對?
純黑的眼眸深邃幽暗,仿佛暗藏殺機的海底。
……不能讓他活着出去。
她想。
否則她将成為第二個魏爾倫,也将萬劫不複。
随即,越鳴的眸色堅定下來,手中握緊刀柄,擡手,擋下了頗為迅疾的攻擊。
碎裂的聲音很小。
那竟然是這小孩随手撿的磚塊。
……拿着磚塊也要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明知自己失去雷神庇佑後容易失控、也要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
……确實是仇恨。
她和他隔着人群相望。
也隔着突然而來的仇恨。
中原亞郎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不明白,就在幾天前,他還帶着和朋友一起成為樂團成員的期待……
結果越鳴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仇人。
他緊緊攥着手,仿佛就選擇堅定了立場。
可是,天空的烏雲幾乎停滞,電閃雷鳴幾乎消亡。
他大笑起來。
傳統的合家歡劇情,誰都喜歡不是麼?
可命運就是這麼讓人厭惡。
很久以前,在魏爾倫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樂團成員動手的時候,他就失去了這個機會。
而在越鳴殺死魏爾倫的那一瞬間,她也失去了這個機會。
……永遠不會再擁有。
在被燃燒着火焰的鞭子捆住時,亞郎擡起頭木然地問:
“你為什麼不殺我?”
越鳴看向手中的刀,想要說些什麼,卻仿佛知道所有的解釋都無用了。
于是他閉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結局的到來。
他輕聲問道,身體在微微發顫:
“……是不是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
看向被血色映照的天空,他大笑着,突然間,抽出袖子裡暗藏的水果刀,朝越鳴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
一陣幽香刹那間讓他的眼前天旋地轉。
在徹底昏迷前,中原亞郎似乎隐約聽到了什麼。
但這不重要了。
等到躺在床上的少年再度醒來時,看到的是法國人難得小心翼翼地擡頭看進那雙低垂的眼睛,輕喚道:
“亞郎?”
他輕輕移眸,看着對方那雙淺紫色的眼眸,說道:
“……有那麼多的人關心她,就連本不該存在的我也是她救的吧?”
“我也以為她是我的家人。”
波德萊爾一怔,聽他繼續說:
“……可她卻讓我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