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在袖手旁觀?”
鏡子裡的她粲然一笑:
“不,我是始作俑者。”
“哪怕我嘴上說着尊重那些紙片人,但心裡也很難做到平等的看待他們,畢竟……他們能否讓我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對,我明明不會笑,為什麼我在笑?
就像看第一人稱錄像一樣,那些被強硬的灌裝在她腦袋裡的東西……
低聲的啜泣聲、持續的咒罵聲,不絕于耳。
整個世界忽然都死了。
她突然感受到了脊背一陣刺骨的寒涼。
每一次。
死掉的那些人。
她甚至記不清他們的臉。
這根本不是簡單的“重開”能夠解釋的事情。
即使遮住了耳朵,捅破了耳膜,那宛如惡魔一般的話語仍頑強地鑽進來:
“因為你不隻想活下去,你還想要一切重來啊。”
從死掉的那天開始,每一夜耳畔無眠的絮語。
都在訴說着同一個真相。
提問——
如果你需要一隻倉鼠跑倉鼠球給你的設備發電提供動力,你會怎麼做?
顯然,你是一個非常節儉而且聰明的實驗員,你選擇用之前死掉的倉鼠做飼料,一面放着永遠不會打開的門,讓剩下的倉鼠不斷奔跑,為你的實驗提供燃料。
“你了不起,你清高……”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有沒有想過怎麼帶我回去?”
“你真了不起啊,大家都愛你。”
“我不要再受欺負了,我想回家……”
血紅的字迹伴随着一個個手印浮現在鏡面上,像是聲嘶力竭的質問——
【為什麼他們殺了我還有改正的機會?】
【而我沒有錯,卻慘痛的長眠于此?】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
蒼白的語言想要抵賴既得利益的結果,留下來的表現卻隻剩心虛,唔,或許還有忏悔存在麼?
“他們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緊貼在鏡子上的其中一個面容猛然猙獰了起來,厲聲怒喝,“偏偏就是這些紙片人的人生比我的人生更高貴?高貴到我這個現代人要抛棄我的父母、我的親朋好友,穿越到陌生的時代,隻為了燃燒自己把别人照亮?信不信我直接讓整個世界給我陪葬!”
“身世凄慘,可憐可愛,關特麼我屁事!誰想拯救,誰就自己動手去救!我特麼的不願意!什麼,我特麼管誰去死!我沒答應的事情,憑什麼要強加給我?我不願意!”
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少年隻是轉頭看着她,眼神中滿滿的都是冷漠與憤怒:
“我不是你,我沒看過這些動漫,我也不喜歡,我更不欠他們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穿越到這裡,我隻知道,我的人生是為我自己而活的,我要鮮衣怒馬,吃天下美食,賞世間美景,我站在偉人的肩膀之上,哪怕我本身平凡無比,我也能活得比任何人都耀眼!”
說真的,穿越者為什麼要替原身背負一切呢?穿越者與被穿越者之間根本就是敵對關系,穿越者的到來擠走了原身的意志、搶走了原身的軀體,其本質就是鸠占鵲巢的卑鄙竊賊。
除了自願被穿越這種特殊情況外,其他魂穿者都可以視為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替被害人完成心願,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麼?
如果施害者可以被寬恕,那受害者又由誰來救贖?功過相抵?哪門子的功過相抵?憑什麼?
在海水裡泡到浮腫的臉逐漸恢複成生前的模樣,而這個青年人隻是嗤笑着:
“你明知道他們将來會害你,你非得等對方先出手,不過是想站在道德高點,讓自己顯得更無辜清白!這是生死大仇,你要清白做什麼?要道德做什麼?要底線做什麼?正義若是有用,你還會回來報複嗎?既然想複仇,就要有身墜地獄成為神憎鬼厭的垃圾的覺悟啊!”
“有一隻蚊子咬了你,你決定點蚊香殺死房間裡的所有蚊子,在此之前,你會浪費時間精力去區分某隻蚊子的善惡麼?”
“是好是壞都無所謂的話,幹嘛糾結那種無聊的事情?連活下去都做不到的東西,憑什麼敢說自己的愛已然超越了血緣?果然是個傻的,蠢貨就是蠢貨,被騙了那麼多次還會信這個!”
一個徹底堕落的靈魂,嘲諷抑或刺激一個苦行支撐的人,直指她的“罪惡”,嘲笑她的無能,一如暢快逃避自己背離痛苦的堅韌的堕落。
如果報複罪惡的方法是将罪惡推向另一個罪惡,這隻會成為一個死循環,更多的是人被逼上絕路的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基本上算是殊死一搏。
西裝革履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扣了扣鏡面,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輕輕颔首:
“聽着,我沒興趣在這裡體驗人情冷暖,也沒興趣和一個小孩子去争愛争寵。說起來,你應該去思考這次為什麼會進入到一個這麼靠前的時間點?比起這種一切才剛剛步入軌迹的起點,我更喜歡在快要謝幕的時候出現,在所有人準備迎接勝利的喜悅的時候,将他們的希望一點點抽離,至于道歉……”
随後,他露出了一個不符合外貌的、充滿惡意的笑容:
“你得和我一樣慘,才能算是道歉。你要比我更痛苦,我才接受你的道歉。”
源頭錯誤,後來的一切,都是錯誤。
原來那句話是給我自己的……原來真正悲傷的事情已經發生在我身上了……
所有的離别你都趕不上,所有的門你都打不開,周圍所有人都是撒謊者。
越鳴從一開始就知道費奧多爾會拿出讓她無法拒絕的條件。
可是、為什麼呢?
附加在她這枚籌碼上的資格,太過沉重了。
事到如今,她終于知道了費奧多爾的底氣在哪裡。
“我才是……最大的蠢貨啊。”
因為她,一次又一次,死亡。
多麼諷刺的、毫無意義的、死亡。
死一個人是數字,死十萬、百萬也是數字。
然後,一切重啟。
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源源不斷的燃料,源源不斷的動力。
她就是那個原始坐标。
瀕臨毀滅的前夕,一切都無法挽回,即使是這樣也要繼續堅持嗎?告訴我你的答案,我親愛的勇者啊。
答案是,沒有,我更加痛苦,沒有答案的問題,為什麼會沒有答案,不可能沒有答案。
十六歲的越鳴不會這樣回答。
但是二十八歲的越鳴會。
顫抖的手捂上臉龐,癫狂的笑聲從狹縫間透出。
但是,你又能拯救什麼呢?告訴我,我的勇者。摘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你的臉——
為什麼要傷心呢,難道自己的人生還不夠可笑嗎?
“這是屬于你自己的回憶,‘别人是否相信’沒有資格介入你的感情。”
是我毀掉了這一切。
是我把所有好心都推開了,又是我當了儈子手。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錯的人是我。
她被整個世界遠遠地抛下了。
“……是我錯了。”她無知無覺地掉下淚水,“是我……錯了。”
可眼淚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
弱小的穿越者,終将被曆史洪流卷死。
還剩下三十一個人的儲量。
三十一個寶貴的、年輕的、有可能改變故事走向改變曆史甚至改變世界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能改變世界。
所有人都渴望得到改變世界的權力。
而她一面自視甚高又接受不了自己的平庸,一直仗着自己是玩家為所欲為,無限重啟隻為求得一個自己滿意的答案。
但事實上,真正無敵的是玩家的身份,而不是普通人的本質。
于是一切又回歸了死寂。
“我要……回家,我要帶你們回家……回家,帶你們回家……”她想要把他們找回來,卻隻能無助地捶打着鏡面,金屬碰撞的聲音很刺耳,可是這連劃痕也留不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求求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在這裡了,我再受不了讓我回家吧……”
現在,沒人能幫你了。
他幫不了你了,這一次沒有人能幫你……你以為你能逃脫嗎?
她已經聽不到任何的歡笑,感覺不到眼淚滑落臉頰的觸感,即使放走全身的血也毫無知覺,從一開始,所有的真相都在躲避她。
好似無法掙脫開的蛹,壓着翅膀無法飛舞。
這是一個巨大的孵化器,它在催化她,催化她成為另一個存在。
這裡的一切,一草一木,都是為她準備的,都是為她所喝彩的。
這是一個死局。
“我知道了,”她的睫毛輕輕震顫着,終于顫抖着合上了雙眼,“……我會結束這場折磨。”
“我會憎恨所有活下來的人,這是命運對我的懲罰。”
“那就讓我成為那個反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