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小心地呼出沉重,冷靜開始入侵。你到底都在較什麼勁呢,他說的不無道理。請病假做别的事明明是很常見的現象,請病假去看期待已久的演唱會,請病假去玩早早預購的遊戲,怎麼可以因為發生在别人身上就這般跳腳呢?
冷靜點,江原真理,你告訴自己。若是樋口顯露心虛,你還可以暗爽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不乏得意地評價一句“你可不是愧疚沒有好好訓練,你隻是後悔被我抓到而已”,可事實并非如此,對于請假的原因,他從未感到一絲愧疚,純粹的真心直面你,更叫這份暗喜顯出卑劣。
每個人對演出與職業的态度都有不同,難以用你的标準去強制要求他人。這種要求正是傲慢本身。他說的沒錯,最終演出順利就好。你們之間沒有直接的合作關系,更進一步來想,他完全可以生氣作為小号獨奏中的冠軍,為什麼要被拉來給不知哪裡來的小提琴手“伴奏”。
總而言之,就是……
沸騰的情緒翻湧不止,合理化的冷靜完全起不到冷卻的作用,隻有不斷升騰的,令人大腦糊作一團的迷茫在蔓延。
微微仰頭,樹林的影子扼住你與天空溝通的呼吸。
水汽彙集,你不敢低頭。
“嗡——”
是短信。你看向屏幕,是丸井文太。
“讓我猜猜,江原肯定還是來了,對吧?”緊随其後是可愛的顔文字表情。
“那當然啦。”手指自動打出活潑的語句與表情,淚水諷刺地落在屏幕中的笑臉上,你不得不趕忙擦掉。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直至三步并作兩步,化作一聲急切呼喚:“真理!”
“真理,你沒事吧?哈,早知道我就不在後面等了,這種表情……”丸井文太眼中的急切與懊悔一瞬闖入你的視線,“你露出這種表情……為什麼還要回複那種裝作開心的話啊!明明就難過到要哭出來……啊啊啊,我真的是……!”
“沒事,隻是風吹……”你幾乎是被他馬上就要和頭發一起燃起來的關切給震得止住了淚水。
“騙人,明明就是因為難過!”
“說起來我還以為今天來不了,結果指揮好心提前放過我……”
你糟糕的轉移話題技術令他更加生氣。一直以來,他親近而不親昵,大膽的他面對你卻如此小心,連不經意的觸碰都擔心被你認為不夠穩重。
他不經思考抓住了你的手腕。
“真……江原,陪我去一個地方。”思考回到大腦。
他的存在本身是如此強烈,以至此刻周遭視線于你模糊漸盡。除了跟着他一起加快腳步,你無法做出其他選擇。
鏡頭推移,可你是主角。七拐八彎,你跟着他穿過本應已經熟悉的街道。
丸井文太終于停下。這一路,他微妙地維持着一個讓你問不出話卻又不至于狼狽的速度。你驚訝地發現,他原本握着手腕的手不知何時松開,又或者,你從未想過他會松手,心中不禁升起某種失落。
“江原還沒有座過這個摩天輪吧。”他用一種肯定的語氣發問。
“沒有。”
那張不适合他的嚴肅面具一瞬脫落,露出原本的積極:“那就和我一起。”
溫暖卻不穩定的預感将你包圍,那是先前的你不敢直面的熾熱,或許現在你已願意伸出試探的手。
在檢票員好奇的目光護送下,你們登上對于二人稍顯寬敞的轎廂。空氣中的沉默被密封。分坐兩側間距寬得生分,而坐于一側又過于親密。你的手在琴盒松緊帶與海綿墊的間隙劃動着,像是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
“剛才,在我來之前,發生什麼了?”丸井文太與你并肩站在轎廂中央,加入你的不自然,将它對半稀釋。
“沒……”你剛想掩飾,卻在玻璃窗倒影中對上目光,不忍心将他排除在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接着你簡略說了幾句樋口這幾天來的表現,又略去情緒地描述方才的情景。明明是你遇到的事,現在卻在減弱内容的沖突試圖安撫眼前這位直性子。
“那是什麼态度啊!”他語氣中的反感簡直要溢出,“既然加入了樂團就要對樂團負起責任,如果是在我們網球部,早就被真田副部長鐵拳教育了。”
“啊哈哈,樂團裡應該沒人敢這麼幹。”你幹巴巴地回答,心中暗想原來鐵拳教育不止發生在賽場邊啊。
“還在給他開脫!你明明都因為他那麼傷心了!”丸井的語氣強硬起來,“難道是他之前就有欺負你?”
你聽了連連擺頭:“沒有沒有,不是因為他,有别的原因。這其實是我第一次和他說話,算是我在挑起沖突吧。”
“别的原因?”
你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呃……”
“江原,這裡沒有别人,告訴我好嗎?”他的眉尾下垂,“你這麼傷心,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就算是為了讓我不要難過,告訴我吧。”
他不再側着臉,而是将整個身子轉過來面對你。
真狡猾啊,你忍不住和他露出了與他相同的表情。
猶豫地斟酌用詞,你緩緩說出剛才被他短信打斷的心路曆程。
“……所以我覺得,不應該對他生氣,否則就是我在雙重标準。這樣的我……我沒法認同。”
幾乎令你羞于啟齒的自白卻招來他的歎息。
“江原,你就是在折磨自己,就是沒法放過自己。”他認真地說,“其實這件事很簡單,就是一句話‘我讨厭這個家夥’。”
“可是就是這種讨厭才……不正确啊。”
他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一句話,情不自禁牽起你的手,握緊,試圖将你拽回常識。
“讨厭就是讨厭,喜歡就是喜歡,哪裡需要什麼标準來評判!聽了你的描述,我現在就很讨厭這個叫樋口的家夥!”
他簡單直白的話語擊碎了你的别扭與糾結,将毫不掩飾的真誠與情感交付給你。
“我……”
見你還是“執迷不悟”,他又說道:“來,和我一起說,‘我讨厭樋口!’”
“我……”
他輕輕捏着你的指腹鼓勵你。
“我……讨厭樋口!”
話音落地,你們視線交錯,最終都忍不住扶着欄杆放聲大笑,直到轎廂都開始搖晃才有所收斂。
“啊啊,真實的,都怪這個家夥,都錯過了最高點,最重要的事我都還沒來得及說呢。”他似是不滿地抱怨,可眼中卻是終于觸及你真心的喜悅。
“坐摩天輪的機會,以後還多着呢。”你忍不住說出對未來的期待。
一時,他的神色随着廂外愈發迷人的夜景一同被點亮:“那說好了哦。”
“嗯。”
此時的你們,早已忘了坐立不安的局促,僅僅是在對方的身旁,就能感到肩頭一陣輕松。
終于回到原點,檢票員打開廂門,隻不過迎接你們的不再是逃離沉默的迫不及待,而是将不舍加倍負擔。
“丸井さん,剛才是叫我‘真理’了對吧?”
“唔,是的吧。”言辭飄忽不定,他在期待着。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換成‘文太’さん?”
“當然可以!”他激動得紅了臉,“一萬個可以!啊光是聽到這個稱呼就已經幸福得要暈過去了,更不要說還能用‘真理’來稱呼你……嗚啊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真理?”
“那就不要醒來了,文太さん。”你強忍住羞澀,同樣笑着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