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寒暄後你們聊起各自的近況。出乎意料的是,他主動提起自己遇到千歲美由紀後克服了心理障礙的小插曲。
“感覺心中就好像有一堵看不見摸不着的牆。跨越之前想着,是不是自己拿起球拍,或者拿起琴弓的一瞬間,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但若是沒有這樣巧妙的契機,就都是無用功吧。”你感歎着,“總而言之,能聽到手冢さん逐漸恢複的消息我就很開心。”
“為什麼?”他略微遲疑,“是為我開心?”
“對啊。”你向後靠在椅背上,“手冢さん以職業為目标,如果身體沒有恢複的話,前路一定很艱辛……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大概是為手冢さん的未來與期望開心吧。”目光向前延伸,你試圖在半空中尋找到那合理的解釋,又或者是他那耀眼的未來。
他略帶疑惑的眉眼舒展開:“那就借你吉言。”他剛想再說些什麼,舞團的正式演出已經開始,也隻好作罷。
熬到演出結束,教堂前的草坪充斥着薰衣草般放松的氛圍,人們小聲談笑,演出者三三兩兩商量着去哪裡喝慶功酒。
“真理!你和我們一起來喝嗎?我請你!”舞團首席用手擴在嘴邊招呼你一起去,随即就被小提琴手喝止。
“她未成年!”
男孩遺憾點頭,見到你身旁的手冢後又說道:“那你晚上還回酒店嗎?”
這次輪到舞團的女孩子們一把拍過他的背捂住他的嘴:“小聲點!你就不能少說幾句,沒看她都不好意思了嗎!”
其實本來你覺得沒什麼,被她們一解釋後反而臉上一陣燥熱。
“我會負責把你送到住處的。”手冢國光一闆一眼的回答更是叫你不敢側過臉看他。
“謝謝……”
人群散去後,你們一邊向外走一邊閑聊。他問起你近期的計劃。下一周,你就要完成莫五小協的錄音以及新一節的音樂講座。“這次錄像是用作音樂節試音選拔的,本來隻打算錄第一樂章,但夏子さん建議我錄完之後傳到互聯網上。”
“音樂節?”
“韋爾比耶音樂節。”
“我去過韋爾比耶,阿爾卑斯山谷裡的小鎮。”
“原來如此……嗯?”這下輪到你驚訝了,你瞪大眼望向他,一時語塞。
童年回憶令手冢的面容柔和不少:“小時候父親帶我去瑞士登山,在登上馬特洪峰之後去了韋爾比耶。父親很中意那裡的音樂節。”
信息太多,你一點一點整理。“小時候就登上過馬特洪峰,這個挑戰好像許多成年人都不一定做得到吧,這也太厲害了……這麼說來手冢さん去過韋爾比耶音樂節?”
“隻聽了一部分街頭和露天的音樂會。之前有在音樂會上睡着過,父親就沒帶我去。”他有限而謹慎地陷入回憶。
“會在音樂會上睡着的手冢さん,想象不出來……我還以為手冢さん從出生就已經成年了。”你順着想法脫口而出。
他認真回答:“我現在也沒有成年。”
“對哦。”後知後覺,你一時不知道是口不擇言恐怖還是手冢國光竟然還是未成年更恐怖,“我上一次去韋爾比耶還是參加少年樂團,指揮是裡奧尼達斯先生。他那時候剛開始留長發,胡子濃密。我見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差點緊張得哭出來。”
“那位著名的小提琴手嗎。”其實手冢國光更在意的是你差點被沒表情的臉吓哭這件事。
“對,他一直盯着我。”你忍不住笑出聲,“我被盯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後來排練結束才知道是他覺得我有點眼熟,但一下沒想起來,他越看我就越緊張,到後來就完全是因為琴拉得不對勁。這下他可徹底記住我了。”
“你不擅長應對面無表情的人?”他微微皺起眉頭。
你思考片刻後盯着腳尖前的地面說道:“唔,表情少的話就沒法确定對方在想什麼……那時候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表情,想着在他那樣的大師面前,我緊張出醜的樣子特别丢臉。現在看來,其實就是自我意識過剩,說不定他根本沒在意。”
手冢國光剛剛才用這張冷氣十足的吓走過麻煩的家夥,他還覺得挺方便。可惜你似乎從未因為他缺乏表情而不知所措。
夜色漸濃。
腳底傳來鈍痛,你才意識到忘了換下的舞鞋根本就不适合日常穿着。可一路上都沒有長椅,你就這麼忍耐着,一步一步挨到公交車站。
身體接觸到座椅的一瞬間,你就毫不猶豫地完全依靠上去,顧不得形象長呼一口氣。
剛剛從袋子中拿出平底鞋,手冢便伸手接過,俯身在你面前蹲下,指尖觸及你裸露的腳踝。一時,呼吸變得很慢,很薄,草叢中微弱蟲鳴好心填補胸中空白。同樣的動作,你此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麼,疼痛很嚴重?”
你的視線順着茶色發絲向下,劃過金屬鏡框的邊緣,發燙似的避開不敢分辨深意的雙眼,直至唇角。你的注視緩緩向他滴落。
“我……”手指的本意是扶住額間,但卻被本能驅使着向他伸去。指尖與他肩膀的距離,究竟是多少,視覺隻會告訴你錯誤答案,除了等待指腹觸及襯衫布料别無他法。那一瞬間,你如盛夏的暴雨,傾落在他的肩膀,再也無法被盛起。
頸間熱意交換,血管跳動,能聽到的心跳頻率隻有一種。
“我可能,有點……”你找不出描述症狀的準确詞語,“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會兒……”
“嗯。”耳後的脆弱肌膚率先捕獲他的回答。
手冢國光試圖确認你的神色,而這細微的動靜将你從沉溺打撈回清醒的羞澀。
太近了。
察覺到你幾乎要因為臉紅中暑,他讓出你面前的空間,坐在你身旁。
“說起來,之前手冢さん提到自己在聽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現在還在聽嗎?”你假裝閉目養神,讓内心喘口氣。
“嗯。近期在聽舒曼的《獻詞》。”他的聲音,終于不似平日那般沉穩。
“為什麼突然開始聽内容這麼具體的作品?”比起舒伯特,舒曼的藝術歌曲有着更加明确的指向性。
“為了在特定場合下發揮作用。”
“那,手冢さん覺得它們發揮作用了嗎?”你緩緩睜開眼,視線一點一點将他的身影收入眼中。
他清了清嗓子。
“第一首是有效的。這一首,也會有效。”他擡手扶眼鏡,遮住目光,表情似乎沒什麼變化。
過于明亮的車站燈光下,幾乎中暑的大約不止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