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很久,一定是很喜歡吧。是哪種風格?”
他思考半秒,眨眼後問道:“你之後有安排嗎?”
“沒有。”
“有家不錯的咖啡店,一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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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又冷又重的咖啡店。金屬門框油漆剝落,扳手形狀的門把手,櫥窗前的招牌是一輛摩托的标本切片,空曠的頭頂空間,水泥牆面,主色調是并不意外的黑與灰。
頗有後工業風格的裝修,配上英國老闆沾了油漬的圍裙與腰間的勞動手套,統一和諧。
點完咖啡後,财前帶你來到二樓角落的隔間。
“這裝修可真不遺餘力,我剛才還以為在這裡喝咖啡加奶違法呢。”你打量着牆上弗朗西斯·培根的畫作,小聲嘟囔道。
财前在你對面坐下:“是啊,他隻是看你是女孩子放過你而已。”
“我不信,明明剛才财前君說要雙倍糖漿的摩卡他眼皮都沒動一下。”但是财前缺少表情的樣子令你遲疑,“……真的?”
“哼,當然是假的。”他終于短促地笑了。
直擊要點,财前拿出那張全力呐喊,抑或是全力驚恐的專輯,《在猩紅之王的宮殿中》(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與牆上的扭曲在籠中的人體畫像遙相呼應。他将碟片放入貨架上的CD機,接上耳機後遞給你。
“你應該沒有打算悄悄錄像,然後做成react視頻傳到網上去吧?”你戴上耳機,閉眼随口說道。
“你倒是提醒我了。好素材啊。”
你瞪着他,他沒有付諸行動的意思,不過是口頭智力體操罷了。
在第一首《21世紀精神病人》(21th Century Schizoid Man)接近尾聲時,老闆端着兩倍咖啡上樓,步伐穩健得像夾着啤酒杯的巴伐利亞姑娘。
裝咖啡的杯子是戶外露營的金屬款式,合理。
你終于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他的圍裙,那機油油漬果然隻是印花。
老闆沒有錯過你快黏在布料上的目光:“是假的,職業形象的一部分罷了。”中年男人的口音是清晰可辨的英式發音,即使在日本開店,他也沒打算說日語。
你扁着嘴點點頭:“如果是真的就有意思了。”
“如果是真的,那管理部門也要覺得我很有意思了。”旋即他又看向财前,“把甜心帶來喝咖啡,你就給她聽這種無聊的東西?你知道嗎,前衛搖滾就是這麼死的。”
“為什麼這麼說?”你來了興趣,因為這張專輯實際上很對你胃口。
居高臨下的老闆掃過你與财前,輕飄飄地說:“Cause it can't help them get some arse after the concert.”
在日本這樣表面保守的國家,你一般不會在公共場合因為顔色笑話而笑出聲。或許是因為老闆是英國人,而這裡的裝修過于異域,你實在沒忍住。
财前光原本如螺絲般釘緊罪魁禍首的目光渙散了些。老闆揚起眉毛,留下句“好好享受”就揚長而去。
在确認你是因為好笑而不是羞恥或生氣臉紅後,财前終于放松神色。
“沒想到你對這種程度都接受良好,害我白擔心。”他近乎怨恨地自言自語,“剛才我都做好發火讓他道歉的準備了。”
“謝謝你的擔心,但這實在……太刻闆印象了……哈哈,他的出身,着裝,行為,店裡的裝修,餐具,音樂,怎麼能夠如此解釋一緻!”你笑着調整呼吸回答道,“咳咳,嗯,所以說這就是前衛搖滾的作品嗎?我感覺内容很豐富,其中節奏和銅管的音色,不知為何讓我想到邁爾斯·戴維斯。”
說到音樂,你在分析中冷靜下來。
“你聽爵士樂?”
“聽得不多,可能是上輩子或者平行世界來的經驗。”老闆的笑話成功讓你的語言組織缺乏調性,滿嘴跑火車。
财前光眼中的你目前瘋得很冷靜,剛好能吊起他的胃口而不失了興緻。
你繼續聽專輯,而他假裝看手機打發時間等你聽完,目光卻時不時确認你的神色。微斂的雙眼,眼皮下緩慢滾動的眼球,指尖敲打的節奏,他通過你的肢體語言就能确認你聽到哪裡。
你在聽音樂,他在聽你。
全專聽完,你大誇特誇其中長笛以及電子管風琴的精妙運用。他頗有些無語地一遍遍指正那是Mellotron而不是普遍意義上的電子管風琴,其實心裡樂得不行。
誰能抗拒對自己喜好的精準誇贊呢。
随後他又拿出石玫瑰的同名專輯,等待你的新手獨立搖滾初體驗repo。
“這張專輯的聲音很薄。”你才聽了前三十秒,就忍不住開始感歎。
石玫瑰的聲音薄而不空,看似空白的畫布實際鋪滿底色。那是屬于夏天的清涼脆弱,如同兌了半勺薄荷糖漿的檸檬蘇打水。裝它的玻璃瓶必須是量産的,近乎粗制濫造,仿佛仰起頭倒完最後一滴就能甩手扔進舊車庫角落,留下碎裂的悶響。材料與情緒精巧低廉,踩在無病呻吟的海岸線上試探。
你用零碎的詞句構建反饋,目光遊移,不時抹來财前光的關注做粘合,最終拼湊出一通難以理解的夢話。
是此刻僅你與财前光二人能聽懂的夢話。
搖滾樂團台下那些破事,歸于根源可以算是本能欲望,或者說橫沖直撞的沖動。他想攏過你的臉按下一個封住唇齒的吻,快速的那種。心髒很痛,像是過載。
“我就是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唔,班門弄斧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握成拳,直到鈍痛傳入大腦為引擎降溫。剛想說話,卻發現嘴唇附近的粘膜連成一片。
“閉着眼睛劈西瓜都能給你劈中。”開口,依舊是不冷不熱的語調,他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天色漸晚,咖啡見底,離開工業鐵皮盒再一次投入城市喧嚣後,财前感到那股沖動平息下來。是好事嗎,他不知道,他對這種感覺很陌生。
“剩下那張你帶回去聽吧。”
怎麼,強行安利專輯還要布置聽後感作業?你接過剩下那張猩紅之王的專輯,《冷凍百靈鳥舌》,從名字就可以看出是純度百分之一百的“現代派作品”。
“下次學校見,到時候還你。”如果不是财前光稍顯強勢的推薦,你可能永遠也不會認真去聽一張搖滾樂的專輯。
“聽了如果喜歡就留下,不用還。”眨眼緩慢,語速低溫。
“想說送給我可以直說嘛。”
“随你喜歡吧。”
他的輕笑淹沒于地鐵呼嘯而過的隆隆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