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的情況并不理想,龍崎教練因病入院後,各校的成員對于訓練方針有不同意見而陷入散漫與混亂。
“監督昨天回去處理友誼藝術節的相關事宜,今天晚點才會回。他告訴你選曲要求了嗎?”聲音從圓桌的對面傳來。
她用黃油刀在面包片上塗抹着,刮出穩定的節奏,回答道:“嗯,老師昨天告訴我了。”
然後呢?迹部景吾眼見江原真理塗完了黃油,又動手去拿桌上的果醬。她很不對勁,平時的她絕對不會在對話時主動中止。平時的她,會告訴他榊給她的選曲要求是什麼,她的初步想法是什麼,甚至她對此次友誼藝術節的看法是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不得不追問結果。
“喂,江原真理,你有在聽嗎?”他忍不住提高音量。
她塗果醬的手一歪,草莓的紅色擦到另一隻手的拇指上。她像是這才清醒過來,慌張地放下面包片,擡手将果醬舔去。當甜味蔓延,迹部景吾的視線從指尖追至唇角。她擡眼對上那似乎總是審視什麼一般的視線,熱意一下子竄上頭頂,耳尖紅到發燙。
這動作對他來說大概是過于缺乏禮儀了。
視線遊移之間,她終于看清自己手下的傑作,厚厚的果醬覆蓋在已經融化的黃油上,這片面包就是災難本身,是墨菲定理由憂轉喜的最佳客體。她不受控制地歎氣,将面包片拿起又放下。自己剛才到底在幹什麼!
“桦地,再給她拿一份。”
“不,不用了,不用麻煩!就這樣吧,浪費食物不好。”她的語調低沉下去,有些局促地對迹部說道,“抱歉。”
他沒有說話,隻是注視着她。其實她沒什麼好道歉的,各種意義上都是。但他選擇用沉默迫近,他追逐的目光想要一個足夠私人的答案。
“抱歉,剛才有點走神,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江原真理努力做了個深呼吸,把面包對折,好像這樣就可以當作看不見,“剛才迹部さん是說選曲的事對吧。選曲的要求是現代一些的音樂,僅此而已。”
看來他得到的是官方答案。
“所以你的初步想法是什麼?”
“老實說,我不知道。”她鼓起勇氣咬了一口面包,用肉眼可見的潦草态度嚼了兩口後皺着眉咽下,“我對現代作品沒什麼經驗,本來想過普羅科菲耶夫,斯特拉文斯基甚至巴托克,但老師都不是很滿意……而且這些作品都太大太長了,他們想要一個足夠吸引人,足夠有力的開場。”
她找回了自己。他抹去餐碟邊緣不着痕迹的遺憾。
“對大多數聽衆來說過于怪異不安,肯定無法通過。而且他們的曲子也不夠‘現代’。”
“那怎麼辦?來點格什溫?伯恩斯坦的西區故事?這總夠美國夠現代了吧?”她無法說服自己,馬上否定,“不,不行,這次藝術節芝加哥交響也會來,我可不想班門弄斧,更别說我對爵士樂一竅不通。”
迹部景吾現在感覺自己像她浴缸裡的一隻橡皮鴨,可笑的是他對腦中的這種聯想并不反感,甚至有點繼續延伸的興趣。
“你可以試試皮亞佐拉,南美音樂。我最近聽了不少,自由探戈就很符合要求,足夠有吸引人也足夠有力。”
“對哦!”她瞪大眼睛望向迹部,“這想法太天才了!如果那些主辦方中也有像迹部さん一樣明确的人該多好,您真應該盡早帶着大量的可避稅慈善基金投入音樂事業,拯救我們這些可憐樂手!”
一般來說,迹部景吾不需要他人的稱贊來自我肯定,但是,她的話讓他感覺很好。
他早餐時的疑問最終得到了解答。
當手冢國光在衆人驚訝中來到集訓地時,江原真理的臉上卻是放松而又了然的笑容。手冢的目光掃過會議室内的衆人,在江原的臉上多停留了半秒,微微收了收下颌作為緻意。
原來是因為他要回來了,你才如此坐立不安。
“我聽說了龍崎老師的事。”手冢國光頓了頓,略微側過臉看向她的角落,“對龍崎組練習中的具體情況也有所了解。”
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切,作為隊長卻擔任教練的職位也好,通過實力壓過反對聲的做法也好,都讓他忍不住回想起江原真理在冰帝管弦樂團擔任首席的那段日子。
如果指揮不在,首席需要擔負起組織練習與彩排的責任。用實力取得樂團成員的信任。
太相似了。
不,手冢國光,他認定的對手,即使撇去江原真理的影響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不用着急,江原真理對手冢國光有些好感是可以解釋的,優秀的人會欣賞優秀的人。但她最終會意識到迹部景吾才是那個最了解她的人,那個她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人。
他有自信。
夜晚,走廊盡頭,她的房間門口,他的敲門聲無人回應。
她應該是在練習。這麼想着,他向練習室走去。這裡并沒有專用的隔音室,為了不影響集訓選手休息,榊特地給她找了個角落裡的小房間用來練習。
燈亮着,她果然在這裡。但她不是一個人。
“這次藝術節您來嗎?會不會和複健的計劃有沖突?”
“我會安排時間的。”
“不,再怎麼說都是身體更加重要,我不希望……”
“無妨。”
“那我不認真準備可不行,一定會給您帶來不輸那些歐洲樂團的演出。”
咚咚咚,迹部景吾沒有等到門内的應答就推開了門。他的動作勉強符合禮儀,與他的個性一緻,表現他此刻的情緒。
他們相對而坐,被譜架隔開,被腳邊的禮物手袋連接在一起。
“江原。”他用目光與言語築起牆,将手冢國光劃在範圍之外,毫不掩飾自己的咄咄逼人。
“啊,迹部さん,是有什麼事找我嗎?”
“既然曲子定下來了,你的演出服呢?你有合适的紅色舞裙嗎?”
“沒有,我沒穿過那麼張揚的紅色裙子。估計會去找服裝店租一套探戈舞裙吧?”
“不用,我明天叫裁衣師過來給你量尺寸。還有,演出之前記得把我借你的琴帶回來保養。”
“呃……好吧,您的品味與人脈比我更值得信賴,那就都麻煩您了。”
對話結束,迹部景吾終于看向手冢國光,點頭緻意。
“不早了,注意練習時間。”迹部用手指敲了敲左手上空無一物的手腕,沒有道别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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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原,接下來有時間嗎?”
“有的,當然有。”
“我從德國帶了些東西給你。”
“那……”
“我在你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