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斌有些東西卡在喉嚨裡,他咂咂嘴,伸手想要阻止:“爺爺奶奶,我弄出來的事,我自己能賠,不要,你們不要。”
他霎時轉頭扭向節目組,伸手呐喊:“我的錢呢?先把我的錢還給我。”
節目組扛着攝像機,想冰塊一樣,無動于衷。
“先把錢給我,求求你了,我又不是去買煙酒零食!”楚文斌急得快跳起來。
之前已經告知過了,變形時期的錢和手機不能使用。爺爺奶奶也早被告知這一點,他們低着頭,緩緩揉着每一張沾着油光和塵埃的紙鈔,數着:“一百二十、三十……”
李大叔本仗着有理挺直腰杆,可如今一轉變,他反而變得理虧起來,面對周圍人的注目,不禁如背在芒,拉不下臉,隻好出聲說道:“我要的是他們賠。黃瑞叔,不是你。”
“我曉得,五百塊是不?”爺爺含糊地低頭數錢,“他們是我家的娃娃,你不要和他們計較咯。”
“爺爺……”楚文斌弱弱抖出一句。
這麼幅場面,楚文斌霎時渾身戰栗,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一刻砸回原形,呆若木雞,見着兩位老人佝偻的數錢動作,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曾想,這個曾經在街頭揮金如土,在KTV紙醉金迷的惡魔王子,如今面對簡簡單單的五百塊,竟像個茫然的孩童一樣,變得手足無措。
倆老人湊一堆,數了好幾分鐘,合上布袋。爺爺喃喃:“錢不夠,老婆子你去拿一點。”
奶奶往屋子裡顫顫巍巍走,目标是藏在床底下用來存錢的月餅盒子。
看着蹒跚的瘦小身子,楚文斌心頭一陣難受,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他恨自己這張破嘴,他想扇自己兩巴掌。在這個場景下,他徹底變回了一個未涉世事的孩子,需要年邁節儉的爺爺奶奶出面維護,解決爛攤子。
這是何嘗的恥辱,他是多麼的無能、窩囊。
忽地,一直窩在角落透明的尺绫,吐出幾個字:
“這,不是櫻桃吧。”
衆人沉浸在哀愁之中,這句話輕輕飄過每個人的耳畔。李大叔頓住,猛然一擡頭:“什麼?”
他本來都想退一步了,聽到有人質疑,頓時彈起來,指着對方:“你可别胡說,我正兒八經買的櫻桃苗,雖然才十幾塊一棵,但花了這麼多心血,我都讓步了你還想推卸責任啊。”
角落裡的尺绫也擡起頭,目光落到地上的半截樹杈,往前走上兩步,蹲下撿起,“這不是櫻桃。”
他目光轉轉,落在樹葉上,宛若在确認着:“是松月,日本晚櫻的一種。”
“觀賞花,不是果樹。結不了果的。”
周圍人聽到“日本”兩個字,面面相觑,奇怪目光注視到李大叔身上。李叔猛然倒吸一口氣,手已經顫抖,心肺瞬時冰涼,“什麼叫,‘日本晚櫻’,我買的明明是櫻桃苗。網上明明白白寫着,商家也說是。”
尺绫擡頭,對周圍的反應毫不在意:“你剛剛說四月開花,還記得花長什麼樣嗎?”
李大叔停滞的腦海迅速轉動,勉強回憶起幾朵燦爛的櫻桃花:“呃,白的,外面有一層粉的,也有全部粉的。”
“帶粉色,還重瓣,”尺绫接上,緩緩放下帶葉子的枝丫,“基本是晚櫻了,總之不可能是櫻桃。”
李大叔手聽到這個結論,已有不祥的預感,霎時轉身指他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種過。”尺绫挪開目光,回望屋子裡燒的飯,“我就說,為什麼山上這麼多晚櫻。心裡面還有點奇怪。”
這處地方,本來就是長櫻桃的好土地。
但普通櫻桃對旅客吸引力不足,大櫻桃也種不活,近幾年有一種新品種的精品櫻桃,又甜又大适應性還強。普及程度低,苗很難拿到。急于下海的李大叔,選擇了一個新興的方式——網購。
然而發貨地,是S市,一個知名的假苗假種子地。有的人買桑葚,三年後種出黑布林,有的人買波斯菊,三個月後牛草比墳頭還高……這個臭名昭著的發貨地早早被冠上“園林大學”的美稱。每個網購的園林愛好者,都要在這裡遭受一趟入門的毒打。
很不幸,李叔買的兩百棵苗,和櫻桃沒有任何關系,是純純的櫻花。
四月開花,已經屬于晚櫻範疇,且葉子傘形,和李叔口中的精品櫻桃并不相符。櫻桃受氣候影響很大,要能在這邊種,花期該更早一些才對,葉子也不該如此呈現尖型。
“所以說,”李叔的瞳孔裡打轉着太陽光,折射出絕望前的無助,聲音輕微顫抖。
尺绫站起來,丢下一句:“你被騙了。”
塵埃落定。
這片本該在四五月誕下櫻桃的樹林,本該變成學費和生活費的果園,如今,被變成了觀賞用的晚櫻山頭,往後将變作賞心悅目的代名詞。
無論再美麗,再夢幻,對于李大叔來說,都是一個緻命的重創!
他徹底僵硬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個小屁孩,不男不女的人妖,你胡說!”
李大叔踉跄倒退兩步,眼中震驚放光芒,直直挂在尺绫身上。而尺绫轉身,沒有在意這聲謾罵。
他回到屋内,掀開鍋:
“啊呀,飯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