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城隍廟,黑夜籠罩四野,密林裡有飄渺幻影虛空踏來。
銅鈴聲停在廟門口,又似乎感受到什麼般倏忽變得急促,在寂靜無聲的密林深處帶來神秘空靈的回響。
黑袍男子停下步子回頭看向白衣男子手中晃動不止的墜銅鈴布幡,皺了眉頭低聲道:“你這布幡怎麼回事?時好時壞的,該換新的就去換個新的,沒得耽誤了差事。”
“啊?沒有吧,這面布幡不是那面了。上次不還是半年前那次,那山谷裡的亡魂可不歸咱們管轄,說來也怪,那陣子引魂幡異動,指引有許多雲國兵士亡于缙山,我還道是當初熬了大夜寫那生死簿子,一不留神漏了幾頁,卻是引魂幡不大靈光,害的你我白跑一趟。這不,因為這緣故,剛換的新的,怎麼又這個樣子?”
“你呀,好歹上次及時發現,這才沒有錯拘了生魂,要是這次還是布幡誤判,我可要上報上頭了。”黑衣大人黑了臉,冷聲道。
白衣陰官憋悶不已,嘴角微微下垂,看樣子是真不知情了。
黑袍陰官頓了片刻,瞧着嶄新的布幡一時無言,又在銅鈴聲中低聲道: “引魂幡異象,這可是難辦了。或死狀慘烈化為惡靈,或亡魂聚集鬼氣外溢,或是神魔降世渡劫遇阻,這可一個比一個難交代。”
黑袍陰官從袖中掏出了個簿子,慢慢翻着,忽而怔住,又道,“不對,今日不是要帶六隻迷途鬼,這廟裡的離魂怎麼多了一個?”黑袍陰官衣擺獵獵作響,擺出個手訣來,與白袍使君對視一眼,沖進廟去。
廟内神像莊嚴,威風凜凜,高大梁柱上挂着的紅色綢布無風自動,燭火撲朔。
黑白兩道鬼影立在孤魂前面,靜默思考,又謹慎問身旁圍了一圈的熟識妖靈。
“你們說,這位是花妖?還是你們從林子裡撿回來的?”
廟裡一群稚子幼童模樣的精怪連連點頭,又七嘴八舌應和着。
“是呀是呀,他這麼好看,不是花妖就是狐狸精,難不成還是狐狸麼?”
白衣使官贊同點頭,“确實,老大他這麼好看的我還是頭次見。”
黑衣陰官扶額歎了氣,又忍了又忍,忍不住給白衣敲了腦袋。
他收了情緒肅容打量身着朱袍、檀木簪束發,又斂袖玉立的孤魂,正色盤問道:“姓名,籍貫?真身是什麼?來都城做什麼?家中還有誰?真記不得還是撒謊,不要逼我用動法器捉你現行!”
這孤魂神色從容,也不畏懼惶恐,妥帖行了一禮,又展出一絲笑來,真誠颔首回道:“大人問的這些,我并不能給出确切答案,自醒來後在下也未害過人,素聞兩位大人心善,又有高才,近日一見,便知所言非虛。”
這話說完,配上這幅真誠的神情,倒是多留了幾分信任。
孤魂又重提了方才的訴求:“若大人能解了在下的困惑,盡管來試,我對于兩位大人,應是構不成威脅罷。”
那黑衣陰官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從虛空畫了幾筆抓來面銅鏡來,彼岸花紋從鏡邊繞至鏡柄及背面,銅鏡從巴掌大迅速延展,瞬間變得半人高,放出些金光來,立于空中。
“破幻鏡,凡人,鬼魅,妖魔,照身無可遁形,也有幾率看見些經曆過的殘影,不過呢,也看機緣與陰德。生前窮兇極惡之徒在這面鏡面前可難逃一死,輕則往生,重則魂飛魄散。當然,若是個好的,這鏡也會給些投胎的好機會,來世也能好少受些腌臢罪來。你想好了?”
這孤魂笑了笑,也回道:“在下并不清楚自己曾經是個怎樣的,不過一路而來,卻是明白,與其一直這般渾渾噩噩不知所歸,還是清楚明白地站在這更好些,夏花絢爛隻開一朝,也曾給世間帶來色彩。若是辨不明來時的路,也不過是白活一遭兒,若能知曉曾經走過的痕迹,也不曾辜負來着世間一趟。”
陰官帶了絲欣賞,口中念了訣,看這鏡中的變化。
這銅鏡先是映出了株帶着晨露的紅色山茶來,映在朱袍孤魂的眼眸裡,鋪了層豔色底子。
“這大哥哥果真是個茶花妖。這麼高的一株,修行一定很深。”
“诶?那旁邊是個牡丹麼?”畫面有些波動,帶出點旁邊的牡丹花盤來,兩相映襯,低調雍容。
如投石入水,鏡中畫面色調從明豔轉為昏黃暗淡,狹長的通道,高處窗子投下一縷冷白的月光。
“咦,怎麼變了個人來,這地方黑乎乎的。”
黑衣陰官在側,看着這暗牢的刑訊架子,刑架上綁縛了個看不出面容的人形,頭發淩亂,上身有幾個血洞,衣衫簡直像是紅色染透了。
他嗤笑一聲,引魂幡異動,與這人應脫不得幹系,他低語了兩字:“罪犯。”
他又瞧了一眼這相貌惹眼的孤魂,帶了幾分好奇的打量,犯了什麼大罪呢,倒是看不出來。
畫面轉換,雕梁畫棟的宅院,空曠高台,輕紗外衫的背影指尖撫過案上琴弦,一旁有位宦官服飾的男子,面容裡透出些鄙夷又自得的笑來,不時指手畫腳說着什麼。
這鏡子透不出聲音來,卻能猜個大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