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期理清了思緒,溫柔看她,眼裡閃着光:“我願意,我願意跟随殿下,隻願殿下能夠記住今日的承諾,宋子殷願與陳安瀾攜手共度日後風雨,守好每一寸國土,保護我雲國百姓太平無憂。”
“你可以割舍……”
他展開她手掌,溫柔低首蹭着她掌心,滿足又帶着貪戀:“我願意的,從前江城疫病時,我還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如今想來,在前朝與後宮之中輾轉謹慎,不及為邊關的将士及子民療傷治疾有用些,況且……雲國人才濟濟,朝堂中也不缺醫術出衆之輩,如今我更想在此處做些實事。我的心已經留在這裡了,如果能夠與殿下走在一條路上,此生也算圓滿了。”
他吞下未盡之語,若是需要,這條命也願交付在這裡,隻要你隻有我一人,我願隻對你,予取予求,俯首稱臣。
憑空一個珍寶砸到他手上,他内心恍惚又有些晦澀不明,方才的酸醋缸子也悄悄扶正了,宋期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還不忘回答方才略過不答的問題:“那位司大人,從前與我倒也沒有過多交集,隻不過是阖宮宴請之時與他同過席罷了。我記得他那時跟随在前太史令身旁,兩人……”
宋期腦中的記憶忽然有一瞬間的空白,再細想時又補充了些細節:“這宮宴之上前太史令替他引薦接觸了不少朝臣,言談之間對這位屬官很是看好。這司大人與前太史令關系頗好,對這位上司也是極為尊敬的。”
宋期按下心中的不安,怎麼回事,一向過目不忘的好記性為何方才有些記不起來了,可是再細細想過腦海中又能清晰得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女郎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所以這位司大人也是真的優秀可以勝任這個職位咯?”
宋期眉眼微阖,細分縷析道:“太史令一職與長官資曆和能力均有關系,論資曆比司大人年長者大有人在,二十多歲的年紀擔任這一職位确實是過于年輕。”
他話鋒一轉,又笑着看向女郎:“不過,聖上治下,尤以能力為重。我從前在朝中時,也曾聽聞司大人的美名,諸如何時何地天象異常,恐有旱澇,何時應播種,何時宜收獲。殿下或許不信,些許尋常小事,農時節氣,若是誤了一兩日,農戶的收成也可能會減少。司大人在任這幾年,民生或是朝中祭祀等事,論能力算的上太史監數一數二的人物。若是按聖上的心思,能給他這個位子倒也使得。”
女郎聽罷,連連點頭,又似是發現什麼般看他。
“父皇如何想的,郎君倒是猜的準。宋家三郎能以弱冠之年便承了我朝的太醫令,在父皇眼中,想必也是個難得的能臣呢。”
宋期卻搖頭道:“殿下也未免太瞧得起子殷。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罷了……”
郎君斂袖移開身子,似是有些不适般蹙起眉,指尖暗自摳緊了木凳邊緣:“彼時我的父親已是封無可封,兄長們又都是武官中的要職,風光無限之時,如我這般背靠顯赫家族的臣子,若要順利晉升實在是件容易的事。太醫署之中,彙聚着朝野中最出色的一批醫者,入朝後謹小慎微者有之,憑借家世連年晉升者有之,也有幾位同僚才德出衆卻苦于沒有機會,以至于寂寂無名、湮沒在低位。”
他自嘲笑道:“現在想想,前世的靖遠侯幼子實在是過于愚鈍了……”他透過屋内打進來的光,伸展修長完好的手指,想起最近一次次在噩夢中重溫的牢獄經曆,指節浮現斷骨的幻痛,他慢吞吞道,“從前當真以為臣是靠着這醫術也擔得起這太醫令的位子,殊不知若沒有了這家世,宋期也不過是個空有醫術的普通人。”
“你如今過得很不開心麼……”女郎擔憂問道。
素衣郎君喃喃重複:“我如今,過得很不開心麼?……我不知道,殿下。我總覺得如今能夠為雲國做些事情,為殿下做些事情已經很知足了,我将隻是我,不是旁人口中誰的兒子,誰的弟弟,我隻是我了。可過去的經曆又時時刻刻提醒着我,家仇還未報,我心有不甘不平之事。”
“若是宸绛的事情解決了,想來靖遠侯府的清白也能昭告天下了。”女郎寬慰道。
“殿下……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似乎有些荒謬罷。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宋子殷不該是我如今這般……”他吞下未盡的話語,心想,宋子殷該是怎麼樣的人呢?
曾經冷清寡言的宋子殷,帶着世家子弟的矜持與傲氣,目無凡塵,可這是他麼?
于朝堂之上請命前往江城驅疫,似乎是個無私無畏的人,可其中似乎也有對束縛與規矩的叛逆。
從前遠離情愛的人,如今欲念滿身,貪戀肆意于心底,妒忌與占有欲難以克制。
從前坦蕩磊落的人,如今仇恨難消,将惡意埋在心間,魂靈暗自躲藏在黑暗裡。
他是矛盾的,不知自己是否是女郎心中那個皎潔的月色,還是本就是那令人不喜的烏雲。
“子殷,你怎麼了?!”女郎焦急擔憂的聲音傳來,逐漸清晰。
耳中是刺耳的呼嘯聲響起,郎君倏忽睜開眼睛,尖銳的痛覺還留在腦海中,方才是怎麼了……
他抿了抿發白的唇,起身後退幾步。
“殿下,是我心緒不甯了些,沒什麼。時辰不早了,我這就去請師父師兄他們,煩勞殿下與周郎君一同去碧雲殿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