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嚴絲合縫,重兵嚴守,宮門前侍衛見到大理寺卿手中信物退避一旁。車架行駛在紅色的宮牆下,車輪滾動聲中,宋期恍然,仿佛看到前世赴任時站在朝堂下的與百官争辯赤忱少年郎,看到請命進入瘟疫之地行醫救世的良善臣子。救萬民卻難自救,當真可笑!
承平殿内傳來男子朗朗清聲,四周寂靜,宮女内侍不敢喘氣般低頭,背後直冒冷汗,生怕被大禍連累殃及。
“陛下,草民可以認罪。但幼時記事起,家父便耳提面命,忠君愛國,草民與家人無一日敢忘,草民父親十幾年駐守邊關,與家人聚少離多,收複邊關六城;大哥為守朔州城池,敵軍進攻率領一百騎兵艱難守住城池,甯死不降;外邦來訪時,二哥作為禁軍首領替陛下擋住了使臣的刺殺,卻中箭不治而亡……”
宋期跪在階前,眼眶紅了一圈,氤氲着水霧,孤弱之氣盡顯,欲激起皇帝愧疚之心“如今家父已逝,草民家中不過剩下些老弱婦孺,深居府内,不懂政事,還望陛下寬宥。”皇帝滿臉痛心失望,“靖遠侯和朕親如兄弟,當年一起上陣殺敵,如今河清海晏,竟起不臣之心,如此重罪,不可輕饒啊!”
青年低垂着頭,斂下隐忍之色,心知自己身為靖遠侯唯一的血脈,今日怕是難踏出這皇宮了,眼中已無生意,隻希望母親及族人能夠安然無恙,暗中以血書就的親筆密信能見天日,日後有族人能替宋氏洗刷冤屈,“草民甘願赴死,求陛下繞過族人。”皇帝露出滿意的神色,“既如此,朕可以答應你,你死後,保全宋氏族人性命。”
皇帝示意身旁内侍監曹德,内侍監捧起托盤,宋期拿起紋路精緻華美的酒杯昂首準備飲下,恍惚聽見一匹快馬殿前嘶鳴,一支快箭打落酒杯,女子聲音英氣十足,由遠及近傳來“父皇,旭泱願以戰功換宋期一命,請父皇恩準!”
一旁的小内侍未來得及傳話急匆匆跟随前來,皇帝眉頭緊皺,看向曹德,見曹德暗中點頭,故作嚴肅道:“旭泱,急急忙忙哪有公主的樣子?!”旭泱階前跪拜,“父皇,宋家曾為父皇立下諸多功勞,求父皇放過宋期”,“此事已有結果,不必再議!”皇帝隐有怒色,又緩了緩神色,“朕寵你太過,回去禁足一月!”
陳安瀾念頭一轉,試探回道:“父皇,兒臣在外多年,确實不太懂宮中規矩。”見皇帝神色好了些許,又柔聲道:“兒臣在軍中時常聽聞宋三郎規行矩步,持重有禮的美名,不如父皇賜給兒臣,也好時時提醒,處處規矩,這人若是就此殺掉,太過可惜。”
她停頓一瞬,又道:“父皇,兒臣新得一種蠱蟲,月圓發作,隻能緩和,沒有徹底解蠱的法子,兒臣很是新奇,不如在這罪臣身上試一試。有兒臣時時控制,也不怕宋期有二心,還能彰顯父皇仁德之心”。皇帝在兩人之間看了一眼,考慮許久,“既如此,朕便把他賜給你,定要嚴加看管,勿讓他再步後塵,莫辜負父皇的信任啊”,旭泱心領神會,命身旁侍衛将宋期帶走。
長公主一向得盛寵,雲國無人不知,宮門侍衛恭敬站在道旁,車架精巧,轎檐下鳳鳥銜珠栩栩如生,兩側皇族圖騰瑰麗,無不彰顯着王權威嚴。
陽光下年少的公主青春正好,灼若芙蕖,明眸善睐,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自是一番國色天香,飒爽英姿。有年輕的侍衛露出欽慕的神色,不由想要靠近,又忽然想起家中長輩的叮囑:這樣的女子,沒有半分尋常女郎的賢淑溫柔,整天打打殺殺,滿身煞氣,普通世家男兒又如何能夠降服,實在不宜家室。思及此,不少兒郎默默後退,生怕被正值婚嫁年紀,但尚未定親的公主看中,帶回府中作了驸馬。
長公主身邊的掌事女官靈雨雙眸微眯,銳利如刃,道邊的侍衛趕忙沉默低首,再不敢偷看一眼。“好了,阿靈,犯得着生這門子氣嘛”,旭泱輕聲安撫,靈雨忙掀轎簾,轉身扶她踏上了馬車,憤懑道“公主要什麼男子沒有,這些男子一沒相貌二沒才氣,給您提鞋都不配!哪比得上……”她忽然止住聲音,想到什麼,瞧着旭泱欲言又止。
靈雨随旭泱上了馬車,随後悄聲說:“宋三郎已經送回長公主府,但……”旭泱閉眸養神,“做什麼吞吞吐吐”,靈雨猶豫片刻,好像難以啟齒,“但陛下安排内侍監在一旁盯着,又請了太醫檢驗,把忘魂蠱喂給了宋三郎……”
空氣仿佛被冰封住,旭泱驟然睜眼,目含冷意,“這事在本宮意料之内,服下忘魂蠱也是本宮帶回宋期應允的條件,父皇豈會輕易放過,若隻這件事,阿雨應該不至于這個反應,說吧,還做了什麼?”
靈雨看她面露不快,硬着頭皮繼續說道:“陛下口谕,宋三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而今長公主殿下碧玉之年,已然到了婚嫁的年紀,雖還未定下親事,但這男女之事,也應該多加學習,輔以引導……”,靈雨難為情地說道:“宋三郎進了公主府,既要教習宮廷禮儀,也要作公主的司寝郎君……府上,府上還住下了一位陛下派來的内侍,教導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