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棠在他身邊,他願意做什麼便由着他去罷,我老了,是該回臨州老家養老去了。”
——
冬月二十八,大雪斷斷續續地,整整下了大半個月,一晃眼,便到了長公主的忌日。
整個上京城坐落在白茫茫的大片雪中,每家每戶門前懸挂的紅色燈籠十分惹眼。
雖不是元宵佳節,但台階上皆擺着花燈,燭火明明。
大邺百姓都知道,長公主趙瑾棠最喜愛绯色,更愛花燈。
因此,自趙瑾棠薨逝後,百姓們便在她忌日當天,自發挂紅燈籠燃花燈。
等入夜後,則會帶着門口的花燈去往護城河,為她祈福。
趙瑾棠看着忙進忙出的元家下人們,沉默不語,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在百姓心中擁有如此地位。
方伯從外頭進來,手裡提着個花燈,站在台階下,與她說話:“二娘子,郎君特意吩咐讓您也燃一盞花燈,您看這個怎麼樣?”
“阿兄特意吩咐?”趙瑾棠微怔,她伸手接過花燈,拿在手中仔細端詳,随後,她将花燈遞給身後的翠微,“我知道了。”
趙瑾棠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平州書房博古架上發現的箭頭,她腦海中莫名有了個猜測,元則禮入朝為官,難道是與自己的死有關?
“二娘子,”丹桂拿着筆墨跑過來,有些小喘,“您要在花燈上寫字嗎?我之前瞧着好多人家都會在燈上寫字,等入夜再去護城河放燈,為長公主殿下祈福呢!”
丹桂從小在上京長大,自然對這些事情耳熟能詳。
“晚些時候罷,”趙瑾棠笑笑,她看向丹桂,繼續問道:“丹桂,宮裡的祈福車架是不是要去太廟了?”
丹桂仰頭,約摸估計了時辰,眼睛都亮晶晶的:“嗯,二娘子,您要去看嗎?”
趙瑾棠搖頭:“晚些時候再去罷,日後也總有機會去見……聖人。”
不知道為何,翠微和丹桂都覺着趙瑾棠說“聖人”時,語氣比往日裡冷了幾分。
可再仔細聽時,這種感覺卻又沒有了。
……
主仆三人到上京城主街時,正值申時正,百姓們自發跪在長街的兩側,手中捧着一盞又一盞的花燈,高高舉過頭頂。
祈福的車架從遠處緩慢駛來,鼓聲咚咚咚地響着,由遠及近,随風飄動的紅色帷幔後,端坐着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丹桂和翠微正欲往前同百姓跪在一起,不曾想,卻見趙瑾棠往後退了兩步,身影被旁邊的高牆遮擋。
“二娘子,您……”丹桂斟酌着,略微猶豫後,小聲開口,“是不是第一次見到聖人,心中害怕?”
趙瑾棠搖頭複又點頭,隻道:“我緩緩就好。”
一說話,她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原來是抖的。
攏在氅衣中的手緊緊抓在一起,用力到骨節都泛着白,腦袋中似乎繃着根弦,卻不是經曆了太多生死,恐怕在見到趙桓的那一瞬間,她早就潰敗不堪了。
趙桓坐在車架上,看着跪在長街兩側的百姓,眼中皆是冷意,他慢慢眯起雙眸,心中戾氣橫生,卻又狠狠壓下。
身側,是握着佛珠,阖着雙眼的皇後,似乎感覺到了身側之人的情緒,她輕聲道:“陛下,可是想起阿瑾了?”
趙桓沉沉吐出口氣,他擡手握住皇後的手,片刻的停留後,佛珠便到了他手中。
皇後終于睜眼,還未說話,周遭的百姓裡忽然沖出一個身着白色喪服的人影來。
“聖人!民婦有冤!聖人!民婦有冤啊!”
跟在祈福車架旁的大臣們瞬間緊張起來,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轉,一股腦兒的湧向車架,還不忘連聲叫喊。
“護駕!護駕!護駕!”
護衛們立馬拔刀,将車架團團圍住,護在了最外圍。
那婦人舉着胸前寫着“為兒申冤”的白布發了狠的拼命往前擠,聲音喊到嘶啞。
一時之間,整條長街都亂了起來,百姓不明所以,隻能護着手中的花燈往旁邊退,卻仍有不少人抻着脖子看。
李子衡的視線掃過那婦人的面孔,原本隻是略掃了眼,卻在看清對方面孔的瞬間,瞳孔猛縮,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心中大驚。
胡姨娘?!她如何來了上京?
趙桓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他随手将佛珠往旁邊一丢,舉手投足間皆是威嚴:“徐松石,去看看。”
“是,聖上。”徐松石提着長刀,騎着馬走到前頭去,居高臨下地看着胡姨娘,沉聲道,“何人攔截聖駕,還不速速退下!”
虎嘯衛衆人見徐松石過來,讓出了路,眼中的防備卻未散,跟在他身旁。
最前頭的幾名兵将朝着徐松石眼神示意,而後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開了。
胡姨娘抓着白布,整個人狼狽不堪,她跪在地上,往前爬了過去,大聲喊冤:“民婦乃平州人氏,千裡迢迢來上京,隻求為我兒申冤!”
“平州人氏?怎麼,你們平州府衙是擺設嗎?什麼天大的冤屈,居然敢鬧到聖上面前,驚擾聖駕,來人,給本将軍拖下去!讓京兆府尹好好審審!”
眼見胡姨娘要被拖下去,周圍百姓指指點點,想好好瞧瞧熱鬧,又怕虎嘯衛動刀,隻能往後退。
胡姨娘死命掙紮着,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半天都未被拖下去。
忽然,衆目睽睽之下,她準确無誤地捕捉到了李子衡的視線,尖叫道。
“李子衡!你沒有心!你竟眼睜睜地看着你親弟弟就那樣被人害死了!李子衡!”
“你在上京到底做了什麼,為何害得你弟弟丢了性命!李子衡,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