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富有特點，眼角尖銳，眼尾微揚，是自帶攻擊性的眼型，那雙眼自始至終都深邃冷黯，卻被燭光暈染開暖意。

他笑時不自覺勾起輕豔的弧度，波光粼粼，奢華複古的氛圍烘托着，令人俊美出幾許妖異。

“我可以猜猜您的職業嗎？”鹿商白托腮，盈盈含笑問。

“不可以。”他回絕。

似是噎了一口，鹿商白捂住嘴唇克制住咳嗽的沖動，半晌恹恹出聲：“您真無趣。”

僅有的一次場合鹿商白稱呼他為“您”。

“你是機密人物，不允許透露信息。”鹿商白一針見血。

“您足夠敏銳。”他已猜到了，元杞也直言不諱。

“全球選人，為什麼是你呢？”鹿商白語調輕快，“您壓得住我嗎？”

“您很自信。”元杞道。

鹿商白：“我從不内耗。”

三腳燭架上火苗在輕盈躍動，拉下斜長的影子，花香和葡萄酒香缭繞鼻尖，甯靜溫雅。

鹿商白進食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胃口，也或者這樣的場合不能夠開懷享受，但他喝了好幾杯紅葡萄酒。

夜幕很快降臨，暮色自天邊退場，楓林被顔料染過，潑開一派壯麗。

巍峨古樸的城堡燃着燈與火，外邊的世界忽然亮起煙花，火炮悶響聲隐隐傳來，鹿商白偏頭向外瞭望，流露出新奇。

——他自太空長大，鮮少有機會身臨其境地見識煙花。

“去外面看吧。”元杞建議。

而鹿商白接受他的邀請。

黑白手套再次相握，鹿商白搭住他的掌心，隻淺淺地由他牽住指尖，他分明有着在情場上如魚得水的圓滑，卻在将人百般地逗弄過後，他那麼矜持和斯文。

偌大的宮殿之下，指掌的親昵之間，他們攀上旋轉樓梯，沿着蜿蜒長廊通往古堡的制高點，塔頂視野開闊，足夠欣賞到一場絢爛的煙火。

他注意到鹿商白在過每一道門時都會頓下腳步，雖然疑惑但他不會過問，後來想明白是鹿商白在等待權限檢測，但這裡根本不需要這樣。

——他保留着在太空長期以來塑造的習慣，他甚至不習慣地面，不習慣自己的母星。

他的一切都來源于太空，對不了解的事物也都用太空的标準來衡量，就像對那場煙火，他對此感到陌生，但将那些如花朵般綻放的火光贊美為“散落的辰星”。

如果煙火也能夠收藏的話，他應該也會挑一朵最美麗的煙花撿走，就像拾起那枚楓葉。

漫天華光流彩，夜河輝煌，蒼山遠闊。

“你應該很忙吧。”鹿商白猜。

喝了太多杯酒，鹿商白身側彌散着清淡的葡萄酒香，他酒量還好，談不上醉。他染上菲薄的慵懶色，道：“真不好意思，浪費你一晚上的時間。”

“不叫浪費。”卻聽見回答是，“——時間屬于你。”

自璀璨花火中分出神來，鹿商白瞥向眼前的陌生男人，訝然于他不再給自己機會腹诽他無趣，可他也仍舊無波無瀾，連說這種話都一派官方氣。

他們是迥然不同的人，一個不成正形，一個一本正經。

兩個不同頻的人被一個荒誕的決定牽扯在一起，被要求像戀人一樣赴約，甚至隻要他點頭同意，從今往後在法律上他們就是親密無間的一雙人。

火花炸響的聲音杳杳而來，飄散的火光落入眼裡，映得清亮，他突然笑，“你會求婚嗎？”

他自己是不可能求婚的，盡管元杞也沒有這樣做的基礎，沒有感情的求婚是多麼難堪。

——這是他對元杞的第一次刁難。

而對方道：“如果您需要的話。”

他果然回到了無趣的原型，鹿商白聽了聳肩：“童話裡都是摘下星星送給你，看來我不是故事裡的王子。”

在這童話般的古堡建築中，秩序而莊嚴，燈影葳蕤。

鹿商白故意踉跄了一步，被一隻修勁有力的手扶住，他趁勢扶肩踮腳向他湊近。

他們保有距離，但地上的影子卻已糾纏交頸，在燈火和風的刺激下禁不住地顫栗。

酒精作用下鹿商白眼帶迷離，但那底色依舊銳利幽冷，他仿佛永遠也不可能沉醉，那是一把溫情的刀。

他凝視着他，輕聲絮語：“交易官不相信童話。我很麻煩的，這是危險差事，一步錯步步錯，您一定要想清楚了，陌生人先生。”

那天的鹿商白輕佻、風情、興緻盎然，元杞想，或許他放縱情場，對曾經暧昧過的每個人都是這樣。

他太惡劣，也太迷人。

煙火影散，燈色闌珊，回到燭光宴廳時鹿商白捏起高腳杯細長的腳，他要離開了，在離開之前跟他碰了碰杯，玻璃脆響悅耳。

酒香醇厚，暗紅酒液輕晃。分明薄涼寡情，但他垂眸時笑意掠過，燭火下眼波潋滟。

“今天我真的很開心。敬你吧，陌生人先生，到此為止了。”

不過是一場遊戲。

他從頭到尾都如此，在這場約會裡是，在緊接着的三年婚姻裡也是，他奉行這句“到此為止”。

——他保持若即若離，仿佛随時可以沉淪，也随時可以抽身，他永遠在自如地遊走。

就如同那場煙火，盛大開場，回首落幕。

古堡，楓林、鮮花，燭光，美酒、音樂，煙火……

一場正式的私人約會，在這場人造的浪漫裡，他們扮作風度翩翩的紳士，款款而來，優雅舉杯，夾雜起你來我往的試探。

潛藏的情調流轉其間，紙醉金迷，繁華奢靡。

他們還沒有步入婚姻，隻是兩個普通人赴約，按照普通人約會的流程，一步走一步，還算圓滿和唯美。

但也風雨欲來。

那場約會跟斷頭台無異，一切到此為止，于楓林古堡赴約過後，沒過太久鹿商白點了頭，他們結婚、約法三章，隐形的戰争打響，擺上猜疑與糾纏，臣服與支配。

那天他忘記了帶走停留在桌角的楓葉，想起時為時已晚，他不想再回頭，也沒有回頭路，隻回眸笑看：

“送給你，今天維爾林宮最美的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