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去軍醫帳打打下手,略盡綿薄之力,就當數月相處的一點心意,再多的裴靜文從沒考慮過。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嵇浪中箭後她就起了這個念頭,和趙應安輪換照顧嵇浪,看見好朋友熬紅的眼睛,随時間流逝心思更加強烈。
直到那天扒開林建軍衣裳,親眼目睹他胸脯上的大團淤青和背後的駭人血洞,炸了那堵牆的欲望刹那間登頂。
暫時炸不了帝京長安,難道她還炸不了小小會川城?
後方物流集散中心建昌府大概屬于熱帶高原氣候,夏季涼爽,不似魏朝酷暑難耐,市集上極少販賣制冰硝石。
秋十一跑遍整座建昌城,也隻買來兩籮筐硝石,粗略估計兩百斤出頭,藥店裡的硫磺亦隻有二三十斤,木炭儲量倒是堆積如山。
以前研發機甲,老陳向來大方,批材料時眼睛都不眨一下,唰唰兩筆簽下大名,裴靜文從沒為這事兒發過愁,想當然的以為需要材料好買。
好買,好買個頭!
出師未捷,裴靜文憤恨地抱着陶瓷研缽,緊握研杵用力碾磨硝石,秋十一坐她旁邊研磨木炭,無菌手套沾滿黑色粉塵。
搗鼓一個白天,當然主要出力人是秋十一,研磨出十四五斤原材料,兩人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
建昌府為魏軍所控,周邊村莊大多荒無人煙,随便尋了個廢棄村莊,裴靜文迫不及待按照比例,謹慎地混合三種粉末,抱着研缽繼續深加工。
“你做什麼!”餘光瞥見秋十一動作,裴靜文趕忙放下研缽,三步并兩步跑過去。
要死了,她還不想死。
裴靜文踢散堆成傘狀的幹柴,左手死死摁住男人探至腰間的手,右手去扯蹀躞帶上的火折子,想都不想狠狠擲到院外。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裴靜文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這三種粉末混在一起後遇到明火很容易爆炸,别看它們都在研缽裡,其實空氣裡也飄了不少粉末,隻是我們肉眼看不見而已。你剛才要是真點了火,我們現在至少斷胳膊斷腿。”
前面的話秋十一聽不懂,最後那句驚得他心髒撲通直跳,皺眉看向石磨上的研缽。
女郎的話他毫不懷疑,但他也确實想不通,那個粉末憑什麼能讓他斷胳膊斷腿。
秋十一面露茫然和懼色,裴靜文懊悔地拍了拍額頭,她的習以為常對秋十一來說,卻是新鮮未知事物。
同他道了歉,裴靜文認真地給他解釋硝石、硫磺、木炭三種粉末配比混合後,遇到明火能造成怎樣的殺傷力。
秋十一震撼不已,幾乎是跳到土院牆後,探出半邊身子緊張兮兮打量神色如常懷抱陶瓷研缽,繼續研磨混合粉末的女郎。
看了好一會兒,秋十一羞赧地暗罵自己沒出息,慢吞吞挪到女郎身前。
他微微偏着頭,幹咳一聲道:“夫人力氣小,還是讓我來吧。”
裴靜文從不為難自己,當即便把研缽遞給秋十一。
話既已說出口,秋十一稍稍猶豫便接過研缽,跳坐到石磨上埋頭苦幹。
裴靜文站他身旁,估摸着再磨也隻有這麼細,用木瓢舀了點水添進去,粉末沾了水變成黏土質感,團成一個大藥球。
兩人小心翼翼掰碎大藥球,已是二更天,揉着發酸脖頸,裴靜文在簸箕上鋪了張牛皮紙,吩咐秋十一把所有細碎顆粒倒上去像曬谷子一樣平鋪晾曬。
建昌府紫外線極強,氣候幹燥,翌日又出了大太陽,差不多未時顆粒便都幹透。
把十二斤顆粒均分兩份,再用牛皮紙包裹,細繩将其緊纏成九宮格,秋十一提心吊膽地拎着炸藥包,跟在女郎身後尋找合适牆體。
“先炸這堵。”
這是村裡最好的民房,院牆用石頭摞成,長四米六-四,高一米八二,寬零點三米左右,體積大概二點五立方米。
根據計算得出最佳爆破點,裴靜文指揮秋十一挖了個洞,把炸藥包卡放進去。
引線來不及做,裴靜文尋了幾根幹草搓成繩。
吹燃火折子點燃長草繩,秋十一轉身就跑,單手撐着土牆跳進對面民房,正好落在撿了個籮筐罩住腦袋的裴靜文身旁。
裴靜文遞給他一個木瓢,秋十一擺手推辭讓她用。
“我很惜命的好嗎?”裴靜文當即掀開籮筐,露出扣在頭上的硬木瓢。
秋十一幹笑兩聲,接過木瓢擋住天靈蓋,佝偻着腰将女郎罩在牆角。
“怎麼還沒炸?”裴靜文再度掀起籮筐,疑惑地擡頭看向秋十一,“你沒點燃還是燒不過去?”
秋十一笃定道:“點燃了的。”
裴靜文困惑道:“我沒搓多緊,按理說能燒過去,怎麼會還……”
“砰!”聲如雷鳴的巨大響動驚飛林間自由自在鳥雀,也驚得裴靜文吞回沒說完的話。
細小碎石飛濺,像暴雨噼裡啪啦往下落,裴靜文趕忙縮回籮筐裡,直到耳畔動靜漸漸變小,她才怯生生探出頭。
秋十一雙手撐牆,像母雞護崽似的把她護在懷中,黑色布衣上盡是星星點點石灰,頭發也白了一半。
裴靜文拍去身上零星石灰,發自内心道:“你真是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