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依恍若隔世般輕歎：“犀子是我命中貴人。”

裴靜文疑惑地看向她，秋棠依笑着講述過往，好似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我原是宣州宣城縣縣令夫人的陪嫁女婢，做得一手好點心，明府将我進獻給宣歙觀察使，成為節帥妾室。”

元嘉三十七年，林爾玉于南诏戰場大放異彩，東川節度使上書舉薦，元嘉帝欽命林爾玉為太子率府司階。

他回歙州績溪縣接林建軍入長安，統轄宣、歙、池三州的宣歙觀察使特意設宴招待兄弟二人。

席間林建軍把桌上點心誇得上天入地絕無僅有，宣歙觀察使叫來制作點心的秋棠依，要把她送給林爾玉。

“夫君婉拒節帥，節帥面上挂不住，命人将我拉下去配賞仆役。他動恻隐之心，将我帶在身邊，放我為良，待以兄妹之禮。”

裴靜文捏着手爐的指節泛白，喉嚨裡仿佛堵了一團東西，聲音沙啞道：“你是人不是物件，怎麼能被送來送去？”

“曾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秋棠依自嘲地笑了笑，“許是日久生情，夫君請我給他一個追求我的機會。我說我本就是節帥送給他的，他無需追求我。”

“他也如你這般對我講，我是人，不是玩意兒，他要我真正願意，而不是因為我被節帥送給他，不得不委身于他。”

“那年我二十歲，真正相信我是人，不是禮物、不是玩意兒，是一撇一捺寫出來的、堂堂正正的人，擁有拒絕的資格！”

裴靜文默然垂首，她不該和秋棠依置氣。

她也隻是個被吃人的封建禮教荼毒和禁锢，難以轉變思想觀念的可憐人。

這不是她的錯，這都是封建禮教的錯！

秋棠依微笑道：“那樣一個懂得尊重我、照顧我、體諒我，又高大俊朗的男人，我怎會不動心？”

她把話題轉回林建軍身上：“當年犀子一句話，給我由物件變成人的契機。後來我與爾玉成親，成為他阿嫂，便愈發看重他。”

“我曾撮合過他和菩薩婢。他們再見面時一個十一歲，一個九歲，稱得上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不料兩人皆無此意。原先菩薩婢不肯喚他一聲世叔，說兩人歲數差不多，她才不要矮一輩。這事後，她從此世叔不離口。”

“犀子于男女之事上開竅晚，我常為此事發愁，直到你出現。”秋棠依坦誠道，“我高興你出現是真，不高興你出現也是真。”

裴靜文溫聲道：“我明白。”

聽出她語氣軟和下來，醞釀好說辭的秋棠依意外卡殼，呐呐道：“正如爾玉所言，倘若這是犀子想要的，我們應該祝福他。”

“他們兄弟都是很好的人，比世間絕大多數男兒要好千倍萬倍。裴先生放心，我不會成為橫亘你們之間的障礙。”

裴靜文說道：“我從沒這麼想過。”

在她看來，愛情是兩個人的事。

不管秋棠依喜歡她還是讨厭她，都不能改變她對林建軍的感情，除非林建軍因此改變。

秋棠依真誠道：“現在我依舊不喜歡你，但我會努力說服自己，改變對你的看法。這在你看來也許并不重要，我還是想把這些話告訴你。”

裴靜文淺笑道：“我不在意旁人看法，但多個喜歡自己的人，總好過多個厭惡自己的人。”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行人來到橋邊，林耀夏和瑛歌歡快地挑選河燈，睡不醒的餘芙蓉也立在小攤前，認真選出一盞河燈。

秋棠依問：“不選一盞？”

裴靜文輕輕搖頭，耳畔恰好傳來馬蹄哒哒和甲胄碰撞聲。她下意識回頭，目光意外與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林建軍對上。

他今夜紅衣黑甲，罩袍飄揚。

“好巧！”林建軍長腿一跨下了馬，闊步走到她身前，“選河燈？喜歡哪盞？”

上司雙手覆上貌美小娘子的纖纖玉手，小衙内出身的金吾衛們頻頻側眸，你看我我看你，心照不宣一笑。

膽大者起哄道：“聽說二哥要定親了，可是這位小娘子？”

“二哥不帶給兄弟們見見？”

“就是！哪有藏着嫂嫂不讓兄弟們拜見的道理？”

秋棠依抿嘴笑，去往河邊尋找丈夫和兒女，将河燈攤前留給有情人。

林建軍溫聲詢問：“見不見他們？”

裴靜文瞧了眼列成兩隊的金吾衛，腼腆點頭。

林建軍牽着她走到衆人身前，青年們齊齊笑着作揖：“嫂嫂萬福。”

金吾衛中多是朝中顯貴人家纨绔小郎君鍍金的去處，行了禮，他們紛紛油嘴滑舌道：“嫂嫂真好看。”

“今夜有幸得見嫂嫂，方知神妃仙子是何模樣。”

“嫂嫂傾國傾……”那人的嘴立即被身旁人死死捂住。

捂嘴那人觑了眼臉色微沉的上司，小心翼翼道：“漂亮嫂嫂莫聽他胡說，他最不會說話。”

裴靜文被誇得不好意思，生疏地叉手回禮道：“你們也很俊。”

一人刨根問底：“那到底是我們俊，還是二哥俊？”

“都俊。”

“再俊也分先後，嫂嫂這話好敷衍。”

林建軍揮手驅趕他們，不耐煩道：“巡邏去，莫賴這兒不走。”

金吾衛依依不舍離開：“下次再見，嫂嫂可要講清楚，我們與二哥孰俊。”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