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姑娘傷心地望着還沒睡醒的女郎。
她和小陳姐姐認識時間不長,也就一個半月,做朋友的時間就更短了,将将好一個月。
她們之間真要說感情深到難舍難分,倒也不至于。但是不知為何,她一聽見小陳姐姐要離開的消息,就難過得不行。
她不是沒有其他朋友,胭脂鋪的桂香、糖水鋪的甜甜,孫屠夫家的翠蘭,都是她的好朋友。
可是她們和小陳姐姐不一樣。
和桂香們在一起,她們隻會玩翻花繩、丢沙包、過家家,玩累了就趴在翠蘭家的牆頭,看過路的小郎君。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幻想以後會和誰成親,生幾個孩子,當媳婦後受婆母的氣該怎麼辦,要不要回娘家。
“放屁!”翠蘭和她阿耶一樣的脾氣,撸起袖子罵罵咧咧,“憑什麼媳婦就要受欺負?以後我婆母要是敢給我氣受,我就……我就頂嘴氣死她!”
桂香不同意翠蘭的話:“我阿娘說了,哪有媳婦不受欺負的,都是這麼熬出來的。”
甜甜指望桂香給她勻點胭脂水粉,順着桂香的話說:“要是能直接當婆婆就好了。”
這時翠蘭就會抓住她的胳膊,逼她必須選一邊。
頂着三雙眼睛,她想到阿娘仰着下巴罵嫂嫂的模樣,硬着頭皮說:“我阿娘也說等熬成婆婆就好了。”
翠蘭登時就不高興了,霸道地不許桂香和甜甜跟她玩,不然就不給她們肉湯喝。
反正從小到大,翠蘭一會兒不讓她們同桂香玩,一會兒不讓她們同甜甜玩,又一會兒不讓她們跟她玩。
她都習慣了,知道過幾天翠蘭氣消了就會好,也不計較這些。
沒想到就在她們不跟她玩的那幾天,她和小陳姐姐做了朋友。
小陳姐姐是隔壁食肆東家從城外廟裡帶回來的,據說食肆東家碰到她時,她正偷桌上貢品吃。
食肆東家看她可憐,給她安排一份雜役差事,包吃包住,工錢不高。
街坊四鄰都為小陳姐姐不值,但也說小陳姐姐氣性大。就算她被公婆趕也不能真走,而是要真誠認錯,求公婆原諒。
阿娘也對她說,以後千萬不要學小陳姐姐,要做一個聽公婆話的好媳婦。
所以她一直不敢和小陳姐姐說話,哪怕小陳姐姐主動和她說話,她也隻是嗯嗯啊啊胡亂應一通。
直到那天,她幹完鋪子裡的活,坐屋檐下數過路行人。
小陳姐姐從街那頭走來,手裡還拿着一個花環:“翠蘭她們正在後巷騎竹馬,怎麼不同她們一起玩?”
她睜着眼睛不說話。
“吵架了?”小陳姐姐一邊摘去花環中爛了的花,一邊安慰她,“哪有不吵架的小姐妹,不要難過。”
她在心裡默默說,她才不會難過。
小陳姐姐把整理好的花環放她頭上,像哄孩子一樣哄她:“小張張真漂亮,這麼漂亮不給翠蘭們看,真是太可惜啦!快去找她們玩,小姐妹之間的友誼要好好珍惜。”
她永遠記得小陳姐姐那天的笑容,像鋪子裡的桂花酥,甜而不膩。桂花酥是她最喜歡的糕點,所以笑起來像桂花酥的小陳姐姐一定是個好人。
她喜歡小陳姐姐,想要一直黏着她。
小陳姐姐不會和她玩翻花繩,也不會跟她玩過家家、丢沙包。
她會告訴她天上星星的名字,會教她認字念詩,也會對她說女孩子還是不要太早成親。
她記得小陳姐姐時常吟誦一句詩:“故園渺何處,歸思方悠哉”。每次念這句詩時,小陳姐姐幾乎快哭出來。
她不喜歡看小陳姐姐哭,所以當她念這句詩後,她要麼扮鬼臉逗她笑,要麼打起十二分精神學認字。
她從小就羨慕可以去學堂念書的阿弟,不用做活也可以吃白面饅頭,穿得也是家裡最好的,有好幾身衣服可以換,還不用打補丁。
後來跟小陳姐姐學寫字,她才知道讀書有多難。
她笨,一個字要學好久,學了這個忘了那個,一直學不會。小陳姐姐也不生氣,很耐心地教她,教了一遍又一遍。
其他人都不知道小陳姐姐會寫字,隻有她知道,小陳姐姐說這是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現在她還守着她們之間的小秘密,小陳姐姐卻要走了。
小臉蠟黃的姑娘攥着灰布衣擺,咬唇問道:“小陳姐姐真要走?”
裴靜文點點頭,擡手欲抹去小張姑娘臉上的淚,被她躲開了。
小張又問:“是去當将軍夫人?”
裴靜文才醒,腦袋不靈光,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小姑娘。
小張隻當她默認了,瞪着眼睛叫道:“你忘了‘士之什麼兮,猶可說也;女什麼什麼兮,不能說也’,這都是你告訴我的,明明你……”
明明是她說成親對女孩子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明明是她說要教會她所有的字,明明是她……她現在怎能說走就走?
小張心裡想着,嘴上卻說不出一個字,哇得一聲跑開。
眼看她就要跑出後院,裴靜文三步并兩步攔住她,解釋道:“小張張,我不是去當将軍夫人。”
“那是什麼?”小張不肯回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