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口,萬眷撒開兩隻小短腿死活趕上了站在圍牆下發呆的餘小島,“你怎麼每天都起那麼早?”
小島指向圍牆上一隻形似于紅燒獅子頭的球狀物體連連感歎,“這是蘑菇嗎?隔幾天冒一隻,再隔幾天又冒一隻。”
“它們不是一直在這兒?”萬眷奇怪。
小島搖頭,她指向正中央一隻奧利奧色熊貓,“這是第一隻,開學第三天出現的,那隻頭頂長蔥的是第二隻,再後來崔志平請假那天又多出一隻屎黃色的,你瞧,今早又來了一隻。”
“我還以為他們兄弟五人一直在這兒。”
小島瞅瞅萬眷,“你眼神沒問題吧?”
萬眷狠狠掐住小島脖子,“你無不無聊?這西門本來走的人就少,那群團子又窩在牆根下,頂部還被一棵大樹罩着,黑乎乎的,誰沒事兒往那兒瞅?”
小島彈開萬眷的肉手,托住下巴仔細觀察,“你看這肉團子,真是糟了不少罪!它頭上還冒火苗呢!卷兒,以我多年進出廚房的經驗,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這種烹饪方式需要酒精和噴火槍,先澆上一圈酒精,再用噴火槍輕輕一點火,噗呲一下……”
就在小島兩隻手學火苗狀向上騰空躍起時,西門口石獅像後忽然平地響起一驚雷——“跟你說了我沒看見!”
小島仿佛看見一團唾沫星雲以火箭發射之勢從保安室開口笑爺爺的血盆大口中劈頭蓋臉地向對面那個人砸去。
萬眷走在前,忽地臉色一變,她扯扯小島衣角,示意石獅像後逐漸顯露的肥胖身影。
“高主任?”小島掩口驚道,“開口笑爺爺好本事,他居然對高主任——咆哮?”
萬眷禮貌地向高主任問好。
高主任假模假樣地松了松襯衫領口,壓低聲音朝開口笑大爺怒道,“你喊什麼喊,生怕學生聽不到?”
“我不喊你能聽見嗎?!連續找了七天了!沒有!”開口笑爺爺舉起一隻大号手電筒杵向高主任豬肝色的臉喊道,“你要是覺得它不夠亮,幹脆給我換盞探照燈!”
“找什麼呢?”小島嘀咕。
萬眷拽住小島,示意她加快腳步。
“長記性了,來得挺早。” 高主任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明顯,這句話是沖小島說的。
小島也遑多不讓,“反正沒遲到。”
高主任瞪住她,“以後最好别給我遲到。”
小島翻了個白眼,沒把高主任氣死。
拐進風雨長廊時,一個熟悉的背影閃入兩人視線,是崔志平。
“他這麼着急回來上課?”小島訝異。
“耽誤這麼多天,怎能不急?”萬眷反應平淡。
“高考不是百米沖刺,還有漫長兩年,幾天的光陰還補不回來?”小島不以為然。
“他的每一寸光陰都用在刀刃上,他從不會浪費。”萬眷的語氣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怅與可惜,“從他家到學校可以坐3路,5路,或者9路車,3路車在經過我們學校之前會路過另一個高中,所以放學點被擠成沙丁魚是常事,而後面兩條公交線路雖然繞路但人少空座多,這幾趟公交車耗時前後不會相差十分鐘。要是你,你會乘哪輛?”
“反正不會選3路。”
萬眷笑了,“崔志平隻坐3路。”
小島唏噓了一聲,随即想到3路公交站台正在學校西門,她興奮地抓住萬眷手臂問,“崔志平每天都走西門?”
萬眷茫然地點頭。
“他一定也會注意到圍牆上冒出的肉球,我去問他。”小島追上前。
“那是福娃。”萬眷原地不動。
“是筍!”小島回頭笑,她發現萬眷絲毫沒有加快腳步的意願,嗬,原來某些人還在生氣呢。
小島輕按刹車,自行車踏闆向後打轉,小島順勢左退,剛好踩上萬眷的小白鞋,留下一個灰不溜秋的鞋印,小島大驚失色,“呀!你買了一雙新鞋!”
萬眷絲毫不擔心,她緩緩吞吐道,“不是一雙,是七雙,從星期一到星期天,一天一雙不重樣。”
“赤橙黃綠青藍紫?”匡威有那麼多種顔色嗎?小島腦海裡默默将匡威的貨架盤了一遍,哦,她真沒扯謊。
“我又不是葫蘆娃!”萬眷抗議。
“你不會同一款買了七雙吧?”小島咋舌。
“我沒那麼乏味。”萬眷掰起手指數道,“海軍藍高幫一雙,低幫一雙;寶石藍高幫一雙,低幫一雙;牛仔藍……”
“海軍藍,寶石藍,牛仔藍 ”小島笑道,“我說卷兒,你是大海的女兒吧?”
“我是瘋子的女兒。”萬眷變得激動,“你見過哪個女人這樣買鞋子?一人七雙!昨天我們倆拎着十四雙鞋回家時,别人還以為我們是夜市擺地攤的呢!”
“買鞋子也就算了,到家後發現家裡沒地放,她居然掉頭趕在家具城關門前又買回一個鞋櫃……你說要是鞋櫃沒地方放,她豈不要再買一間房?”
一人七雙?什麼大海的女兒,瘋子的女兒,你是蜈蚣精的女兒!
小島憋住笑,裝模作樣繼續傾聽萬眷難得的抱怨,她平日話并不多,這種歇斯底裡的密集性輸出小島還是頭一次見。
“我媽這人讀書少,我爸常買書給她勸她有空讀一讀,這十幾年買了真不少,但其實根本沒必要,家裡打蚊子墊桌腳有一兩本已足夠,我媽隻缺一本書——《理智與情感》。”
“你别不信,真的!你說,被人擠兌了兩句至于這樣嗎?況且那人還是她親媽!還教育我不要玻璃心,我的心要是玻璃做的,以她打擊我的程度,二氧化矽原形都給她打出來了……”
小島使勁捂住嘴。
“想笑就笑,”萬眷瞪她一眼,“路是自己選的,既然選擇走下去,是不是就得認?我爸是忙了點,錢是掙得少了點,但他沒别的毛病呀,我媽一個中年婦女怎麼這麼不知足?”
萬眷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媽會這樣嗎?”
握住車把的手一緊,小島身子往後一縮,下意識地搖搖腦袋。
“還是我爸慣的,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日久天長導緻她越來越刁蠻任性,絲毫不顧忌他人感受……”
“誰刁蠻誰任性?”
一陣急促的自行車急刹聲,許清晨湊着腦袋迎上來。
萬眷局促地漲紅臉。
小島往許清晨腦袋拍打去,罵道“你偷聽?”
許清晨急忙用手擋住頭嗷嗷辯解,“我沒偷聽,我路過!”
“那你問誰任性?”
“誰?”許清晨八卦的眼睛眨得閃亮。
小島趁機扯住許清晨耳朵,“這還不算偷聽?你還想聽什麼?”
“你松手!”許清晨捂住耳朵一臉忿忿,“一大早地我招誰惹誰了,莫名其妙。”
“我們好好的說話,你這個大腦殼幹嘛湊上來?還伸長了驢耳朵偷聽,不打你打誰?”小島拍拍萬眷的肩膀安撫她,“卷兒,你放心,他什麼也沒聽着。”
許清晨不滿地哼哼兩聲,“對,我什麼也沒聽着,我就看見一隻發瘋的小母雞,那小雞翅膀抽筋抽的”
許清晨邊說邊學小島打他的模樣三兩下全還在小島身上,“哎呦,抽的停不下來……”
這下小島惱了,她将車把交給萬眷,騰出兩隻手,逮住許清晨的腦袋一頓暴打,“雞翅膀是吧?小母雞是吧?抽筋是吧?”
許清晨卡在自行車座上逃也不是,躲也不是,索性一翻身将車也摔給萬眷,撒開腿抱頭前竄。
萬眷被兩輛自行車夾在中間歪歪倒倒,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點,忽而感覺背後一陣涼,她回頭一瞥,内心一陣咆哮:什麼時候平衡感能和第六感換一換?
左後方不遠處,宋思瑤正死死盯向她們,那種眼神一秒将她帶入清宮戲片場,萬眷隐隐感覺,下一場戲便是宋貴妃生妒手撕餘貴人,不對,餘小島怎麼就成了餘貴人呢,沒見她多看那傻皇帝兩眼。
“崔志平,崔志平,你等等我!”許清晨大喊。
崔志平聞聲回頭,視線卻一舉越過正在追打的許三歲和餘五歲直接落在正手扶兩輛自行車艱難前行的萬眷身上,看着她顫顫巍巍的身體連同蚯蚓蠕蟲般的前進軌迹,崔志平想上去幫忙,可萬眷的眼神卻冰冷無比。
崔志平心中好像被刀剮過,身子突然被那隻潑皮猴子緊緊抱住。
許清晨躲在崔志平身後探出腦袋,朝餘小島挑釁地豎起中指,“你打我啊,你來打我啊?”
餘小島停在崔志平面前,冷冷瞧着許清晨大腦門上兩道蠟筆小新式上下挑動的黑眉,不由深深替他媽感到惋惜,這腦殼裡頭有根筋定是沒長全的,人家還在曆經喪親之痛呢,你倒好,躲在人家身後擠眉弄眼搔首弄姿……
“你發什麼呆?”許清晨捅捅崔志平。
崔志平指向人群的方向,語氣出奇地平靜,“看闆報。”
風雨長廊的左側是一條延綿百米的為展現江中學子風采而專門設計的“闆報欄”,由二十塊黑闆緊密相連而成,而圍觀人群所在方位正是高二六班闆報牆。
闆報中央是一隻神色高傲的巨型九色鹿,線條遒勁有力,色彩濃厚,碩大的鹿角猶如王冠般在昭告鹿王本尊高貴的地位,在聯排闆報中格外引人注目。隻不過,光一個鹿頭就占據了闆報半面篇幅,按此比例,未完成的鹿身豈不是要延展到七班闆面?
等等——七班闆面空空如也!
萬眷頓時僵在原地,她居然把出闆報這件事忘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