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山愣了一瞬,小島調皮地收回手,方南山轉向那隻傻獅子問道,“你小時候用過嗎?”
“學步車?”小島歎道,“你忘記我出生在哪兒了?這種現代文明怎麼可能出現在荒島上?”
“明朝《童戲圖》出現過。”方南山科普的聲音在小島一對白眼下逐漸走低。
“《童戲圖》裡也有這樣咧嘴傻笑的獅子猴子嗎?”小島問。
方南山搖頭,“我小時候倒有一輛類似的——猴車。”
“是外婆買給我的,年代久遠,我完全不記得,隻是長大後常聽她提起。她說我很喜歡那輛學步車,吃飯睡覺都不肯下來,恨不得粘在車上。外婆為了哄我吃飯,隻好跟在我後面追,我呢,仗着那隻傻猴子跑得飛快,滿院子打轉,偏不想被她追到,外婆竟彎着腰捧着碗連追我喂了整整三個月……”
小島悄悄看向方南山,他的雙眸仿若沉浸在無限溫柔中,她不禁羨慕道,“你外婆對你真好。”
“外婆待人接事一貫嚴格,唯獨對我格外縱容。”方南山淡笑。
小島輕歎,“人小時候能得到長輩的寵愛是件幸事,有些人甚至從未得到過。”
方南山凝視着小島,她的眼裡略過一道惋惜,轉瞬即逝。
“後來有一天,我趁外婆燒飯時偷偷爬上樓,不料連人帶車從二樓滾下來,把外婆吓壞了。”
“傷到沒?”
“摔得鼻青臉腫,你瞧,這兒現在還有一道疤!”方南山指向臉。
“哪兒?”小島不信,那天早上喚醒他時,她幾乎将眼當做顯微鏡X光機使用,哪來的疤痕?
“這兒!”方南山将下唇瓣輕輕往上翻起,唇角右下側果然露出一道短而淺的疤痕,“看見嗎?很小。”
“你手指擋着了。”小島踮起腳尖睜大眼睛仔細找。
方南山松開手彎下腰貼近小島,小島往上探尋的食指正好觸到他下低的唇角,她忽地感覺指尖一陣灼熱,如星火燎原将她燒得渾身滾燙,小島趕緊收回手,一時間食指竟不知往哪處安放,隻得支支吾吾地說話掩飾,“嗯,看見了,小是小了點兒,不過是個國際名牌。”
“什麼國際名牌?”方南山愣住。
“耐克。”小島心不在焉地揮手一勾。
方南山頓時笑彎了腰,沒想到這道疤痕還值點兒錢。
“你别擔心,這麼小的疤也不影響你的美貌。”
“你說什麼?”
小島趕緊擺擺手,大約那陣灼熱燒到了大腦中樞才會胡言亂語,“你常想起小時候的事嗎?”
“很少,你呢?”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方南山都很少去想,“來江城後,會想念雲州嗎?”
“我不喜歡雲州。”
“為什麼?”
“因為,雲州有台風,風很大,能刮走很多你想不到的東西。”
“比如說?”方南山問。
小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她原以為自己真的不介意了。
漫長的死寂中,方南山忽然掉頭往回跑,“在這兒等我。”
小島茫然望向空曠長街,男生奔跑的身影随着青石闆路起起伏伏,風輕輕揚起他的衣角。
片刻後他興沖沖地跑回來,手裡多出一包淡黃色麥芽糖,寵溺地問,“你是不是想吃這個?”
小島看向男生氣喘籲籲的身影,黯淡的眼角如擦拭過的銀器逐漸煥發出亮麗光彩,她笑了起來,“台風哦,能刮走北海的鲲,南海的鲛人,還有東海的龍珠!你猜它們被刮到哪兒了?”
方南山搖頭。
“都被刮上雲州人的飯桌啦!”
“北海,南海,東海的寶貝都被刮走了,那西海的呢?”
“你不知道嗎?”小島驚訝地捂嘴,“西海的定海神針早被潑皮孫猴子借走啦!”
如靜默的大海驟然掀起台風,長街裡響起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大笑。
好一陣子,兩人才止住笑,小島望向路邊竹編店好奇地問道,“他們在編什麼?”
順着小島手指方向看去,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篾匠正在用竹條編織一個類似燈籠形狀的,卻比燈籠要大上幾倍的東西,幾乎每家竹編店裡都有那麼一張低頭編織的身影。
“我們江城每年元宵夜會舞龍燈,他們正在編龍燈的身體,一節一節湊成一條長長的火龍。”
“可離元宵還有半年呢!”
“這是件大工程。”方南山耐心地解釋,“元宵節舞龍燈是江城曆來風俗,因為在江城話中,燈和丁同音,所以舞龍燈圖個人丁興旺之意,以前村落裡,家家戶戶都得按男丁出人頭。現在除了村裡縣裡自主鬧龍燈之外,每年市裡還會在元宵節當晚舉辦一次大型舞龍燈比賽,江城市下轄十三個縣,每個縣都得組織一支龍燈隊伍參加,為了争頭籌,每支隊伍都會拼盡全力,不練上個小半年可沒臉來。這種竹節龍身非常容易折損,去年做的今年也許就不能用了,所以每年城裡的篾匠都會趕在國慶前做出第一批龍燈。”
兩人說着已走到了老篾匠面前,方南山笑問,“老師傅,我說得對嗎?”
“對,都對。” 老篾匠笑眯眯地擡起頭,自豪地說,“别看這龍身簡單,編起來可不容易。這是門傳家手藝,以前中央電視台還來拍過呢!”
小島仔細打量這間挂滿了各式竹編制品的小小門店,竹籃,竹編,竹筐還有竹葉編織的小蚱蜢小蜻蜓等等數不盡數,小島不由地贊歎,“老爺爺您的手可真巧,天上的織女都比不過您呢!”
老篾匠樂了,誇他的人多,卻從未有人将他一個糟老頭跟仙女兒相提并論,“你這個小姑娘誇人誇得巧。”
方南山低頭湊到小島耳邊輕聲笑問,“他的手巧,還是你的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