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覺得有些惡心。
“高主任,這個女生遲到了,不穿校服還胡攪蠻纏!”
大眼睛生動在诠釋什麼叫狗仗人勢,狐假虎威。
“我踩着點進來的。”小島平靜地解釋。
那個被稱為高主任的巨型蚯蚓上下打量小島一圈,忽然喝道,“手别抄口袋!”
小島乖乖将手拿出。
“踩着點?”高主任冷哼一聲,“誰告訴你踩着點就不算遲到?”
大眼睛得意地揚起下巴,赢了比賽的鬥雞也比不上她風光。
“身為一名江中的學生,至少應該提前十五分鐘到校,到教室,做好學習準備!像你這種踩着點到學校的學生,做事有計劃嗎?有準備嗎?這才新學期開學第一天,你連十五分鐘都掌握不了,那你整個學期是不是都要踩着點過?如果我們江中的學生個個都跟你一樣踩着點進學校,學校的榮譽,學校的明天靠誰來創造?”
誰來創造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電動門會被擠爆。
小島生無可戀地垂下頭,目光之餘卻見一頂黑色鴨舌帽腳踩黑面紅底滑闆急速穿過校門,他繞着Z字型,明顯故意地歪歪扭扭朝她們撞來,脖子上的紅色耳機線随着他的身體一起左右搖擺,擺幅剛好是他咧開的那兩排大白牙。
“你看哪兒呢?站直了!你……”
“高主任早啊!”滑闆上的男生吹起一溜兒口哨,“呦,這是哪個悲催鬼啊,一大早地惹咱們高主任不高興!”
“許清晨!你給我下來!”高主任大聲呵斥。
男生速度絲毫不降,他壓低鴨舌帽,歡快地穿過了大型圍剿現場,“今天風可真大,您——說——什——麼”
大眼睛女生癡迷地望向滑闆男生,竟傻傻笑出了聲。
“笑什麼笑!”高主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為什麼不攔他?”小島昂起頭,“他連點都沒踩着,這就是你們說的規矩?莫不是江中的明天要靠他來創造?”
“你閉嘴!”高主任完全沒料到半路會跑出個拆台的,他面色微窘,正準備變相呵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炸雷:“剛才那個是不是許清晨?!臭小子不想活了?又遲到!”
周圍紅袖章齊刷刷顫微微地同時喊道,“譚校長好!”
小島聞聲望去,差點兒倒下。
倒不是說話的這位譚校長有多恐怖,而是因為從他高大背影身後那個像青蛙一樣蹦跳出的倒黴男生。
蛙跳啊……
從小到大她最害怕的體育項目,沒有之一。
“是,是許清晨,”大眼睛結結巴巴地回答,“不過他,他肯定……”
“肯定什麼?”譚校長厲聲喝道,“肯定想找抽?”
大眼睛低下了頭。
譚校長随手拎出一個紅袖章男生,“你去把他逮回來,給我繞操場跑十圈!”
紅袖章男生唯唯諾諾地領命掉頭就走,譚校長這才轉身問高主任,“這又怎麼回事?”
“譚校長,這個新轉來的同學第一天上學就遲到,騎車進校門不刹車也不減速,我們喊她停車,她态度還非常惡劣,這種人憑什麼來我們江中念書?!”大眼睛趕緊告狀,說完還不忘朝餘小島翻一個白眼。
可能因為她的眼睛特别大,那個白眼尤其明顯,簡直比晌午的太陽還要毒辣,比高主任的地中海還能反光。
譚校長順着大眼睛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難看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就這樣盯着餘小島,許久,卻不出聲。
“校長?”大眼睛奇怪道。
“閉嘴!”譚校長冷聲道。
大眼睛才褪色的臉又漲紅了幾分。
小島心底一樂,眉眼彎了三分。
眼前這名被稱作譚校長的中年男人身材挺拔威武,眉深而濃,利落如劍,穿着熨燙整齊的黑色襯衫藏青色西褲,三十三度的天氣,袖扣也妥當地系在手腕處,若是換身古裝,定是個氣宇軒昂的大将軍。他一步一步走近,周圍空氣驟然結冰,靜得連教學樓裡傳來的陣陣晨讀聲都仿佛如鳴在耳。
“你是餘小島?”
終于,出聲了。
“是。”小島疑惑地點點頭,他,他知道我的名字?
周圍人也是一陣奇怪,江中三個年級,每個年級二十一個班,每個班級五十餘人,再加上複讀生,總共近四千學子,譚校長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這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一片噤聲中,高主任似有所悟,“哦,她就是那個……”
譚校長點點頭,朝小島揮了揮手,“既然剛轉來,先進去吧!”
身後一群紅袖章連同高主任目瞪口呆,尤其是那個大眼睛,一雙眼珠子都要掉了出來,這也太不譚校長了吧……
要知道現任這位譚校長曆來以治學嚴格出名,平日裡除了對學生學業要求嚴苛,飲食,着裝,品行,精神面貌生活學習的方方面面他都“關心”得巨無不細,什麼上課睡覺偷吃翻漫畫的,什麼挑染頭發畫僞素顔妝的,什麼網吧暗格裡打遊戲看小視頻的,什麼小樹林裡卿卿我我濃情蜜意的,皆沒能逃過他的法眼,而且一旦被逮着,那就是生吞活剝,皮都能給扒一層,而現在這操作……
“為什麼啊?”她瞠目尖聲問道,一手指向從他們身邊默默跳過的青蛙男,“為什麼罰他蛙跳?她就能直接進去?還有,還有連許清晨,您都罰他跑操場呢!”
“我罰誰要問你嗎?”譚校長側過頭喝道,一句話呲得大眼睛不再敢出聲。
小島想笑又不敢笑,隻好低頭憋了回去。
譚校長目光一轉,朝小島催促道,“快進去!”
聲音竟然溫溫和和,明媚有如三月春風。
小島連抖個機靈,傻子才不走!她拎起車龍頭正準備開溜,可是腳下兩條叉路,往哪兒走?
小島左看看,右看看,一時不知所措。
“往左直走,穿過前面風雨長廊,左邊是自行車棚,右邊就是高二教學樓,四樓最西邊那間是你的教室。”
還贈送友情提醒?
小島小感動一把後立馬推車逃竄,跑兩步不忘回頭感謝校長,隻不過謝字說到一半,她猛然驚起,連我在哪個班他都知道,莫不是盯上我了?那以後我豈不是不能随心所欲地,興風作浪了?
那張憨憨的笑臉就這樣尴尬地挂在空中,如同一塊臘肉。
高主任上前一步,懊惱長歎,“照片上人畜無害,誰知道一張口,滿嘴利牙。”
譚校長微眯着雙眼望向前方,自行車上搖搖擺擺的少女最終張開了雙臂,如同鳥兒展翅而飛自由自在,他意味深長地笑道,“當初,是你的提議,再說了,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高主任慘淡地苦笑一聲,心中翻滾起一陣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酸痛。
在衆紅袖章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譚校長轉身踱步離去。
柔軟晨光裡,記憶深處的一雙眼逐漸浮出視線,那一年,他十九,她隻有十七。狹仄的樓梯過道上,昏暗的燈光将他原本蠟黃的面色映襯得愈加拮據,他窘迫地想要拉長那件早已短一截的毛衣,她從樓梯上探出腦袋,機靈的眼睛盯住他骨碌碌地轉:“媽,你從哪兒領一長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