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廊下黑影中的抱劍少年聽聞此聲猛然驚醒騰躍而起急步沖來,剛要跪下便被舟謙扶住不讓,遂隻得垂首躬身問道:“公子哪裡不舒服麼?我這便去請醫士來。”
舟謙下了石階行至院中樹下入了座,擡頭見舛奴跟來便指指自己身旁道:“舛奴你也坐。”
舛奴不敢,垂首立于一旁道:“我站着便好。”
“你坐下還能替我暖暖身,不必拘禮。”
遲疑了半晌舛奴才挨着舟謙坐下身,順勢将劍放至一旁以免不當心弄傷了公子。
無論冬夏,舟謙夜裡胸悶睡不着時常常會坐于此處吹一陣子風,有時一坐便是整宿。他從不向旁人道來真心,不因病痛而自苦,不因孤身而自艾。舛奴便猜不透他一言不發入神眺望院門口時在作何想,唯有如眼下這般坐于他身旁以己之溫渡彼之暖。
眼前忽然出現一封打開的糕點,舛奴轉頭去看舟謙還未開口問,便聽他道:“我剛才已是吃了一口,沒毒的。”
“是誰送來的糕點?傍晚時候尚未見過有此物。”
“不知。”
舛奴一聽他此言便是有些急:“不知是誰送來的,殿下怎也敢食用,萬一——”他忽然住了口,默默拿起一塊吃下去。
舟謙笑了笑,也随他一同吃着:“我已是毫無可用之處了,誰還會費心思對我下毒呢。”
“即便是這樣,您也該先叫我試一試的。”
“一時間嘴饞了。”舟謙笑道,“上回吃桃酥究竟是何時呢……”
舛奴吃完盯着舟謙放于雙腿上的桃酥猶豫片刻,便又拿了一塊邊吃邊道:“您想吃甚麼糕點,明日我吩咐東廚去做。”
舟謙便隻是笑,末了看向夜空上的星河歎道:“舛奴,還記得我以前同你說過的那個夢麼?适才我又夢到了。我在夢裡殺了人,一位是我爹,一位是我至交好友。雖然夢裡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那時候的心境卻格外真切。而每次夢将醒時我都會覺得身體裡吹出一陣風來,就在這個地方。”他不由得撫上自己的心膛,繼續道,“好似有個大洞,風啊雨啊皆是往裡頭灌,可無論灌了多少依舊空蕩蕩的。”
屋頂之上的玉銀兒聽見他此言不禁也是擡手按住心口。百多年來她的身體裡也有如此的一個洞,風啊雨啊皆是往裡灌,弄得嘩啦作響不曾消停,任憑她如何以仙氣法術去填補依舊半點無用。那個洞還在,随着光陰逝去漸漸長大。
原來他的身體裡也有一個洞麼?
“咳咳咳……”
“殿下。”舛奴要扶他,被他擡手制止,便隻替他攏緊了袍子。
舟謙又咳嗽了幾下方才調順了氣息,道:“夜裡雖然總咳嗽,卻不知怎的比白日裡要好受許多,真是奇怪的病。”
“許是夜裡安靜,您不勞心。”
“夜裡隻會更勞心。”舟謙輕輕歎道,過後又不願叫舛奴多擔憂便故作來了興緻問道,“對了,雲染是在你房中睡覺?”
聽得底下二人提及自己,雲染立即縱身躍下去化回原形自夜影裡蹦出來。舛奴眼神好,一下子便瞧見它,驚疑一句起身去抱了它來又回舟謙身旁坐下,道:“正說它便來了。”
舟謙一見它來便舒展眉目笑了,拿起塊桃酥去喂:“雲染有靈性,每回我想念它時便會來。”
雪兔伸長脖子湊前去,聞了幾下桃酥的香氣便張嘴吃得胡須上全是碎渣。舟謙見它如此便更生欣悅,忍不住下手摸起來。
舛奴特意将雲染送至舟謙眼前好讓他摸得更容易:“不過我分明鎖了門窗,它究竟是如何跑出來的?”
見它臉上神情因此有變,薄棠斥不禁歎口氣,道:“做事總這般瞻前不顧後。”
玉子兒不以為然,反駁他道:“雲染向來可靠的,時至今日尚未出過一次差錯。”
裳羽也幫腔道:“二哥大可放心,雲染行事雖憑心意不算太穩重,但他能辨危險不會勉強自己。”
左右皆是好言相勸,薄棠斥稍稍有些發怔,而後才總算是露出一絲笑意來:“今日來見了他,也叫我不禁想在仙君身邊留些時日了。”
“留下來可是得幹活的。”玉子兒挺了胸膛對薄棠斥道,“仙君身邊不養閑妖,你得聽仙君與我的吩咐才行。”
薄棠斥瞥他一眼不予拆穿,應道:“仙童盡管吩咐。”
聽得薄棠斥爽快答應了,玉子兒更是神氣起來,得意道:“自然。”
裳羽不知薄棠斥乃是有意為之,正要道穿玉子兒小把戲便忽覺遠處随風飄來一絲燃木香,再細聞片刻後方覺有異遂化作翠鳥飛去,隻言片語未留下。
她忽來忽去慣了,兩位仙童也并未在意,依舊立于屋脊之上俯見院中少子喂白兔。好在那将餘下桃酥吃了個精光的白兔乃是雲染,玉子兒這才半點不覺得心疼可惜。若是當真叫一隻尋常兔子給吃了他特意為玉銀兒帶來的糕點,想必是又得嘀咕抱怨一番了。
舟謙抱了雲染入懷,貼臉近前去蹭了蹭,笑道:“雲染若能養在我房中便好了。”
心緊着舟謙執意要留下雲染,舛奴不由得急道:“殿下在咳嗽,醫士吩咐過不能讓雲染與您親近太久。”
舟謙面露遺憾落寞卻又帶了笑意,将雲染還給舛奴道:“我明白。能每日摸摸雲染我已是心滿意足,不會胡亂使性子。我困了,你也早些帶雲染回去休息。”
“我就守在您殿外,有吩咐喊一聲我立即進去。”
剛是起身往殿前行得幾步路,便于幾重宮院外傳來銅鑼聲。有人急喊道:“承年宮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