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正值貪玩年紀的瑤禮常關在山宅中亂挖花泥難見凡人實在要不得。聽得土地公來回在耳畔叨念這番話,淨玉玦總算決意帶着瑤禮去絡澤城中轉轉。玉子兒知曉了,自然立馬抛下手中小事跟過去。
因而這三位便興緻勃勃騰雲下山閑逛去了。
絡澤城百年間未有大變,雖是商鋪有換各方皆是修繕過,但街巷依舊,連腳下青石磚都不曾多少一塊。淨玉玦憑着記憶向滿園香而去,擡頭看了看依舊是百年前那塊未有替換的招牌,撈起衣擺上得石階大步跨過門檻入了内。
隻是舊物依然,故人卻早已辭世多年不複相見。猶記當初雅室内閑歡笑談,故人聞得他來,便皆是紛紛停杯轉頭笑顔喚他——莫公子。
淨玉玦站在大門處仰頭望向木梯之上不禁長歎一聲,眼裡竟是發起了潤。
小二擡眼見得新客來立即高聲笑臉相迎道:“客觀裡邊請,小店好酒好菜久等您來。”
“二樓可還有雅室?”
“有的有的,這便帶您去。”遂是一面高聲嚷着雅室有客請一面領他三位順木梯而上至雅室内。
便是有巧,當年小妖們招搖過市初次下山被馮漱已領來的,正是這間雅室,連陳設都半點無改變。隻可惜玉子兒那時一心想着有糕點吃哪裡在意過屋内的物什,淨玉玦也不過小坐了片刻未多留意,皆是雙雙對此不記得了。
玉子兒拉着瑤禮先入了座,擺出副老道的模樣來挺直後背道:“将你們的糕點都上一盤來,還有招牌的好菜也全都要。”
小二驚疑打量起眼前皆非大食之相的三位:“全……您三位……能吃得下?”
“吃不下帶回家便是,你個店小二擔心甚麼。”
“是,是。”小二立馬笑臉應下,又移眸去瞧淨玉玦的臉色見他無意補充方才退下。
淨玉玦憑欄坐下,扭頭睇向街上景色淡然問道:“如今的滿園香是誰做的東家?”
玉子兒一聽此問便來了精神氣,清清嗓道:“乃是張、許兩家第三代孫同為東家。如今那二位的第五代孫比亭涵年紀小幾歲,前些日子剛定下娃娃親。不過張家這一脈并非張少東家所生,而是從旁親裡過繼來的。少東家不知何故終身未娶,孩子過繼入了他膝下後更是連尋歡作樂也少去了。當初他二位長孫之間鬧不愉快,險些将滿園香分家,氣得兩位老人家雙雙出走,後生輩們好勸歹勸立契畫押這才哄得他們回家。仙君可還記得馮家的宅子?那地方也被張許二位盤下來,當作一同頤養天年的居所。我曾去過幾回,兩位少東家時常問起您,可惜離世時也未曾再見到您一面。哦對了,他二位托我給您帶句話,說是今生有緣結交來世定要再相見。”
淨玉玦神色無波瀾,也不知究竟聽得多少。
“仙君,您聽見了麼,兩位少東家說來世還要再見你。”
“聽見了。”
此番又被仙君敷衍,玉子兒不禁有嘟囔:“是您問的,結果你又不往心裡聽。”
妖命長于人,此事即便宅邸中無妖刻意論起瑤禮也明白,數年即去,歲歲見長的隻有他自己。瑤禮看着淨玉玦不免有妄想——為何人就不能變成妖呢。
“淨玉玦,你會去見他們麼?”
淨玉玦頓了頓,方才回道:“即便我站在他二位跟前,他們也不記得我是誰。我去見他們,不過是叫他們為難罷了。”
思及己身,瑤禮眼中有黯然,拽緊自己雙手道:“我若是死了,想再與你來世相見,你也不來麼?”
聽得瑤禮此言,淨玉玦回頭睇他一眼又轉向街上,片刻後才道:“當你年邁将死時若還說來世想見我,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去見你。”
小娃兒畢竟是小娃兒,不過是因一句随口之言便心生期許,豈會知道來世不管他想是不想,淨玉玦都會去見他。
街上遠處順着行人走來一位男子,眉目間盡是冷漠略帶兇狠的模樣,可當旁人不當心撞到他,卻是又立刻含了笑意柔去了那份渾然天成的銳利神色。他氣質獨特加之銀發垂背,淨玉玦一眼便瞧見,正是思量時男子亦有察覺擡頭看來。四目相望皆是頓了頓,那男子便露出如見故友的神情上滿園香來了。
小二此時上菜來,皆是應玉子兒的要求滿滿當當罷了整張桌。玉子兒迫不及待夾了一塊剛要往嘴裡放,瞥見瑤禮看着滿桌佳肴不知從何下手便将那金玉糕給了他。
“滿園香的糕點最出名,不比常在婆做得差。還有雞鴨魚,道道都是好鹽味。”玉子兒一面講,一面全都往瑤禮碗中夾,絲毫未覺得雅室裡頭又多出一位生人來。
淨玉玦已于欄外回過身來坐正,随手指了對面空位道:“坐。”
男子倒也不客氣,上前來徑直坐下了。至此玉子兒才有驚覺,遂遭吓一跳。
“許是該自報家門才好。”男子道,“我名薄棠斥,乃是雪兔一族。家弟雲染有勞仙君照拂。”
淨玉玦遣了玉子兒去招呼小二添碗筷,這才道:“難怪覺得你身上妖氣熟悉,原來是雲染的哥哥。不過雲染替我辦事去了,眼下不在我身邊。”
薄棠斥聞言有皺眉:“原本還想着難得出來一回,先在凡人的地盤上轉轉再去山宅裡拜訪,豈料這下卻見不到他。雲染何時回來?”
“許是還要些時日。”就看舟謙那病弱的身體能撐到何時了,“雲染在般孟,你若急着要見他,倒也可以差小妖帶你過去。”
“說急也不盡如是。隻是雲染離家時忘帶了東西,須得趕在他成年前送去。”
淨玉玦稍有尋思,問道:“是止精環?”
薄棠斥臉上雖有驚訝,卻并未透露絲毫羞怯大方承認道:“正是。”隻因眼前這位神仙直言道來并不見有惡意,而那仙童似乎也不知止精環是何物,至于那凡人的幼子便更不可能知曉了,“雖說世間知曉此事的定比我們以為的要多,但還望仙君能守口如瓶。畢竟雪兔的先祖為此可吃過不少苦頭。”
“這是自然。”淨玉玦應下話來,将茶杯推至玉子兒面前讓他參了茶這才端起喝得一口,末了思及此事厲害關系,又問道,“雲染還有多久成年?”
玉子兒順手也給薄棠斥添了茶。薄棠斥謝他一言方才道:“還有七十餘年。”
“難怪你半點不着急。”
薄棠斥便笑:“總是得給自己留些應對情況的時間。”
“這是我座下童子,你想去般孟見雲染随時都可找他帶路。”
玉子兒替仙君跑腿慣了,這點小事自然不再話下,遂向薄棠斥神氣道:“我乃玉子兒,你這般稱呼便可。般孟我時常有來回,你幾時去都使得,我定會讓你見到雲染。”
薄棠斥抱肘有思量,斜目瞥見淨玉玦赤手抹去瑤禮唇邊殘渣頓生好奇,遂問道:“這小童是凡人,仙君養在身邊不怕麻煩?”
淨玉玦手指相互一摩挲,便已撚去污垢:“麻煩自然是怕的,好在亭涵懂事并未曾有過使我困擾的舉動,便不覺得麻煩。”
瑤禮低頭默默吃着玉子兒不住往他碗裡夾去的菜肴,不見任何不樂意。反倒是淨玉玦皺起眉頭,拾了筷子将玉子兒攔下,又從瑤禮碗中挑了他不愛吃的出來。
玉子兒因此噘嘴有嘟囔:“常在婆說了,凡人挑食不好,個頭會長不高的。”
“你不挑食怎不見你有長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