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霞光之端下,飛流懸河之潭澗,河水炸霧漫漫開,卻不敢莽撞唐突了他。他立于潭邊斜石上,靜待潛入潭底尋玉石的徒兒。
那玉石乃是師兄相贈之物,自三千年起便始終帶在身上不曾遺落過,卻不料竟于先前立于飛瀑之颠眺望此山壯闊時腰間绶帶忽然斷了,這才使得玉石順流而下。小徒兒愛惜此物,便一頭栽入潭中。于是他亦緩緩踏煙波而下,在一旁等。
等得無趣了,他索性撚來幾絲潭水作琴弦,素指撫弄出音律來。此音悠揚而遠,引得林中采果之人循聲前來,偷偷藏于石頭後閉目聆聽。
她聽得入神,懷中野果未抱穩便滾落一個在地上。他察覺到響動回過頭看去,手上動作剛停下,水弦便化作霧氣散了去。
“我聽到有聲響,不知是何物作得如此美妙,便來看看。”她抱着野果靠近來,分出一個遞給他道,“我名澄華。以食換音,你可否再弄響一回?”
潭底尋物的徒兒恰逢此時冒出頭來,甩去頭上水滴朝他喚道:“師父。”
“師父!”
淨玉玦搖搖晃晃些許不穩,便是想扶住棺木。奈何他實在力有不支竟是手滑了撞上去,咚,又是雙腿一軟跌坐于地闆上。其旁玉子兒急忙上前來,拉拽了半晌扶他不起,遂擡頭去叫玉銀兒。
厲聲質問淨玉玦的孫小姐見此心有驚吓,不由得後退半步,結結巴巴問道:“您……身子不适麼?”
淨玉玦擡眸睇她一眼,又垂下目光去,斜倚了戚亭涵的棺材卸去身上力氣,道:“玉子兒,去請龍王來,告訴他小龍子死了。玉銀兒,去馮府看看還有沒有活口,若是遇到着黑袍戴金面的男子,切莫與他糾纏,立即回來報我。”
玉銀兒踟蹰片刻才應道:“是。”
可玉子兒心緊仙君安危賴着不肯走,任他推了幾下依舊抱住他手臂不撒手,蹭去淚水理直氣壯道:“我與玉銀兒都去了,留仙君您孤身在此,我不安心。”
淨玉玦懶得與他多費口舌,甩起袖手将他震開了去,後又繞指攪來一陣風卷住玉子兒往門外送走,立刻招手關上屋門使他再進不來。門外玉子兒拍得幾響不見仙君應他,終是一咬牙,飛身入雲找龍王去了。
堂下陪着城主夫人的張侖錦與許懷君驚見他此舉愣神半晌。張侖錦本是張了嘴要問,遭許懷君踩了一腳方才轉頭看去,見得許懷君在搖頭便作罷了。
是神是仙又如何呢,他們相識一場對桌談笑過,又何必介懷身份。哪怕須臾匆匆僅不過萍水相逢,卻也是初遇于無憂,别于無慮。
他二人默然看向淨玉玦,自知不該是多嘴的時候。
因朱蟲的緣故,淨玉玦被損去許多神力暫無法起身,戚亭文上前來要扶他,他擺擺手道:“圖謀不軌的并非是孫家,即便守住城門也奈何不得他。戚城主若有想保護之人便将他們全叫來靈堂,我會設下障界叫他進不來。”
戚城主聽得他此言驟然安心過一時,轉瞬又憂心起來問道:“究竟是何許人,還請仙君告知讓我心中有底。”
“還是不知道的好,你們隻需明白他化作了戚亭涵的模樣便可。”他一面如此說道一面扶着棺材起了身。亭文亭常見他仍是搖晃有踉跄便匆匆上前左右扶來,他停下步子瞧了他兄弟二人,擡手各自揉過他們腦袋又道,“去守着你們爹娘,無論外頭發生何事都别出來。”
亭常不願意,好歹鬧着要跟他出門去,執拗任性的話來回不重複,橫豎勸不聽。淨玉玦不願太粗魯,遂擡手揉撫了他臉頰渡去仙氣,不多久便叫他睡倒于懷中。亭文不知這是何故心緊着問來,淨玉玦方才溫和一言解釋過,将亭常推向他懷裡。
亭文力氣小,撐不住亭常渾身癱軟的重量,剛站不穩要往後倒去便被城主從後接住。城主見淨玉玦要獨自出門去自然明白他此行何意,這廂皺眉來問道:“仙君,有用得上我戚家的地方,我定義不容辭。”
淨玉玦轉頭睇一眼孫小姐,對戚城主道:“希望城主留她一命。”
“我原本便是打算待孫家撤兵後送她離開。”戚城主言至此處不禁重重有歎息,又道,“無論如何,也是多虧了晗姝亭涵才能平安回來。父輩之過,不當由兒女受罰。”
孫小姐聞言上前來,道:“戚伯伯放心,我有辦法叫大哥不敢攻城。雖然未能幫上少城主,但事情皆是因我一時糊塗說了氣話而起,我定會給少城主一個交代。”她說罷便出了靈堂要走。
淨玉玦抛去一陣風将她纏住,後腳跨出門檻行至她身側方才解了仙法,道:“我會為靈堂設下障界,你還是進去得好。”
“我哪裡來的臉進去。”孫小姐垂首輕聲呢喃了,繼而又擡頭轉向淨玉玦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殺了少城主,還要再傷戚家其他人。請仙君容許我留在院中,您不必照顧我周全,倘若那人要殺我您也大可不理會。”
見孫小姐出了靈堂,張侖錦便也起身來往外走。許懷君本欲叫住他,卻又不知何故臨時改了主意,一道起身來粗整了衣裳跟前去,一拳捶在張侖錦後背道:“你倒好,自己先走了竟也不叫我。”
“我不過尋思連姑娘都出來了,又怎好貪戀安逸躲在亭涵靈堂上受人保護。”他說完一頓,轉身看向淨玉玦又戲之于言道,“許是也該像白開心那般稱呼一聲仙君才好?”
“侖錦、懷君,怎連你二人也……”城主見兩位後生輩毫無懼色出去了,便欲打算喚他們回來。
然而許懷君灑脫回身朝戚城主行下禮,道:“亭涵已去,我與侖錦便當替他盡未盡之事。戚伯伯毋須擔憂,不論是何人要取戚家老小性命我們都不打算坐視不理。雖說興許幫不上半點忙。”他無奈苦笑了笑,“全當我與侖錦贈與亭涵的餞别之禮。”
想來定是勸不回他三位,淨玉玦心緊裡頭的人接二連三出來且白白浪費迎敵的準備時間,當即招手合上房門施展仙術布下重重障界。黑袍蒼彌有多大本事他尚且不知,更不知以當下狀況能迎得幾回戰,隻求龍王快些趕來。
便是如這般念想着,那前去馮家的玉銀兒于雲霞之上落下,往前至兩步到得淨玉玦跟前:“馮府已無活口,也不見有黑袍人蹤影。”她攤開手掌放出一縷煞氣來,又道,“我在馮府院中屍首上尋得此物。”
“是因明白仙家無法對凡人出手才刻意操控了馮少東家麼?”淨玉玦探出食指輕觸了那縷煞氣,煞氣由此破開洞來,最終散了去。
凡人不見此物,隻聽得淨玉玦口中話語,便皆是察出有異樣來。孫小姐因此脫口問道:“您知道誰是幕後主使?”
淨玉玦側頭睇了她一眼,直言道:“知道。是馮少東家那日親口告知于我。”
“溯已?”許懷君聞言驚詫道,“你是說溯已也知曉此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