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中的日子寸陰若歲,直那時起,憐便将厭隗釋放在他體内的妖力仔細存備起來,隻為有朝一日能用它與厭隗同歸于盡。這段時日,憐對厭隗的仇恨隻增不減,每一次咽下他尋來的食物、每一次被他當做雌鳥、每一次将他的妖力融進經脈,由心底深處湧上的殺意便又濃幾許。
他向來毫不掩飾,仇恨與殺意悉數展現與厭隗,即便換來的是又一次的雌伏也從未認過。
憐坐起身側頭凝視躺于身側正酣睡的厭隗,并起手指做刃指向他喉部。迄今為止承下的妖力能否使得偷襲一次成功,他心中尚且無從确認,這廂不禁遲疑起來。若當前未能得手白白浪費妖力便得從頭再來過,可不動手則是等厭隗醒來後再次被當做雌鳥。憐有些發抖,一面暗暗告訴自己再忍耐些時日,又一面恨不得立馬貫穿這敗類的咽喉。
其旁厭隗早已被驚醒,不過是佯裝出熟睡模樣靜待憐動手,屆時順勢掰斷他手腕再欣賞一番他扭曲的容貌。可他遲遲等不來,不由得睜開眼移動眼眸睇向猶豫不決的憐,打個哈欠擡起手臂枕于腦下,若無其事笑問:“不動手?”
憐被他眼裡的輕蔑激得一愣,立即惱羞成怒撲上前去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齒道:“我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屍萬段,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厭隗臉上依舊淡然從容,無論是神情亦或是身體放松的姿态皆是在嘲笑憐的無能為力:“想浪費我賜予你的妖力盡管做便是,你隻需張開腿我便很快會幫你再補回來,整日整夜地補。”
“去死!去死!!”
“你此時此刻所使用的妖力皆是我所賜,你若真想殺我,除非拿回自己的妖力。”厭隗擡手撫上憐的面頰,半真半假道,“每回都要分你妖力實在勞累,你也不想再繼續做我雌鳥,那便幹脆殺了見喜拿回自己的力量,直至将我殺死那天為止都留在我身邊,豈不正好。”
憐憤怒地打開厭隗的手,俯身逼近他面前猙獰道:“我再告誡你一回,不準對見喜出手。否則我立馬死在你面前!”
戲谑的神情随着憐道出的這句話蕩然無存,厭隗眼裡的光再次冷下去,忽然擡了雙手将憐緊緊抱在懷裡,是如要将他融進胸腔裡頭一般。憐掙紮半晌不見他力有松動,索性老實許多任由他抱着。
“我不過是隻飛不起來的玄鳳,即便你百般折磨也僅算得欺負弱小,和你平日裡對付的那些大妖怪根本比不得。我究竟哪裡叫你有興緻了?”
厭隗沉默片刻才回道:“臉。”
憐自嘲般輕笑一聲:“你趕緊看膩讓我滾了才好。”
“我帶你去個地方。”厭隗揪住憐腦後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面對自己,笑道,“定會讓你驚喜不已。”他說罷便推開憐起了身。
難得聽他有此溫和話,憐坐起身望向厭隗的背影不禁好奇問道:“去何處?”
厭隗整理好衣裳,轉身俯下托起憐的下颌笑道:“霜墨裡。”
且說霜墨裡内因憐憑空消失而吵鬧驚慌過幾日,天央與見喜帶着人手四處搜尋未果,最後也不得不因涅槃将近而放棄。族裡老人悄悄議論幾回,皆道是憐自知命數将近不願沖撞了大禮,這廂才離巢而去默默等死。
便是連爹娘亦接受了這般說法,紛紛命得見喜好生準備不許再到處跑。見喜白日裡順從,入夜後便翻入天央房中抓着他一道去尋憐。如此二十餘日皆在悲喜參半中過去,直至涅槃前三日,厭隗将憐扔在離霜墨裡不願之處抽身離去後,正于樹林間喂養妖獸的族人才終于驚見了憐。
他快步推着憐進入霜墨裡,沿途欣喜高聲喊道:“憐回來了!”
屋内天央與見喜聞此聲,雙雙奔赴而來拉起憐左右仔細瞧過,好歹不見身上有傷病,方才問:“你這些時日去了何處?四處尋你尋不見……”見喜鼻子一酸,撲上來将憐緊緊抱住又道,“你從未離過家門,吓死我了!”
“發生了一些事。”憐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時日的經曆,亦是不願去想為何厭隗會突然放他回來。他溫柔地安撫懷中正在哭泣的見喜,垂首笑道,“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涅槃禮可是已經順利結束?”
見喜在他懷裡蹭了蹭,道 :“三日後才是。你不回來我本是打算不去浴火涅槃逃出去找你的。”
憐的神情僵了僵,最後竟是連那抹笑也不知為悲為喜:“還好是趕上了。”
天央握住見喜雙肩将她從憐的懷中拉出來,一面替她抹去眼淚一面道:“憐剛回來想必已是累了,先送他回房叫長老來瞧瞧,還得告知爹娘才行。”
“我去請長老,你先送憐回去。”見喜說罷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揪住天央胸前衣襟仰頭又道,“不許再讓憐跑掉,不然我拿你是問。”
“這是自然。”目送見喜遠飛去,天央才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身旁低頭不語的憐,道,“我送你回去。”
憐應了一聲,跟在天央身後走向那間困了他數百年的屋子。一路上族人見憐回來,皆是驚喜上前來噓寒問暖幾句。憐剛應付幾句便忍不住紅了眼眶,再答不出話,拼命忍了許久才未叫淚水冒出來。天央見了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遂匆匆别過旁人抱了他起來送回屋子。憐數次出言語叫天央放下自己,偏偏天央就是不肯,側身以肩頂開屋門将他放于床榻上才作罷。
“長老很快便來了,你先忍忍。待涅槃之後我便會向長老請教如何緩解你的不适,以我的妖力與修為,許是能幫上你了。”
憐垂下頭,不願讓天央瞧見他臉上此時的神情。曾經從未有察覺的心意在厭隗的惡意揭示下,已然使得他清楚明白過來。諸事諸人,便是再回不去從前的歲月,而他連承認的想法都不該有。
見他沉默不語,神情亦是落寞苦楚,天央踟躇片刻終于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憐,你可是不願看見我與見喜浴火涅槃?”
此話叫憐心下一緊,頭垂得更厲害了。他正欲張嘴反駁,便聽天央又道。
“我以鳳心向你起誓,我定珍惜見喜好好待她,絕不做出讓她受委屈之事。”天央道完便向憐伸出手,“憐,你可以放心将見喜交給我。”
憐輕輕歎口氣,握上那隻許是過于殘忍的手,故作輕松道:“我自然放心的。我唯一慶幸能趕在你與見喜的涅槃之前回來,也很慶幸與見喜成對的雄鳥是你。”
天央擡起另一隻手将憐握來的手捧在掌心裡,驚疑道:“憐,你的妖力怎會比之前強了許多?”
崖洞所發生的一切唯獨不能被天央知曉。憐慌張将手抽出來,攥成拳努力擠出笑臉道:“遇上了……一隻很強的朱鳳,他見我身體不好,便給了我些妖力護身,僅僅隻是如此而已。”
天央聞言皺起眉:“我們與朱鳳向來不和,為何會有朱鳳願意對你出手相救?”
“我也想知道,他究竟為何這般對我。”
“除了給你妖力,他還對你做了甚麼?”天央捏住憐臉頰使得他能擡起頭來正視自己,繼而又問,“提起他時,你的神情中隻有痛苦。他欺負你了?”
憐掰開天央的手,無奈看着他勾起一絲淺笑,戲言道:“我這是又多了位爹麼?”
“我與見喜一樣,不願讓你吃苦受委屈。你該明白我們都很擔心你。”
“天央,我有些困了,這段時日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可否讓我先睡上一覺,等我醒了再告訴你。若我不記得了,你也不能多問。”
天央向來不會拒絕他們姐弟的任何請求,憐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