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玉玦猛然睜眼翻身坐起,垂目瞥一眼自己身上便扶額下得榻來,拾了地上衣衫籠身一罩,便已穿好。他回身見得仍未醒來的戚亭涵,頓生苦悶。先前之事雖非他所為,他卻親身所曆牢牢記得,想來若是戚亭涵也記得許是難以應付。
遂再次将雙手放于戚亭涵頭上,施法使他忘了那樁神仙胡鬧事。後又仔細一琢磨,心緊着戎弱與蒼彌再冒出來生事,便附于戚亭涵耳畔低聲道:“先前之事我可以不計較。蒼彌,倘若你再借戚亭涵身體胡來,我便叫你與戎弱永無相見之時。”
戚亭涵身有微顫,此後徹底沉了下去。
知是蒼彌已知錯不敢再輕舉妄動,淨玉玦甚是滿意,揮袖招來衣裳随意覆蓋其身,而後轉向桌旁盯着水壺思忖片刻,大步近前去提起來仰頭灌上幾口,一面抹嘴一面将水壺放歸原位,推門而出。
門外景緻無關時辰,是如日如夜的那副空靈又詭異的模樣,想來是已有人設好障界。淨玉玦剛跨出去便渾身一軟朝前倒下。天央已在旁靜心等待多時,見得他出來便飛下靈樹前來迎接,正巧,将他接入懷中。
“天央。”憐見他如此動作,急步而來面有驚懼之色,惶惶不安跟于其後,又道,“你這是要做甚?若是仙君醒來——”
不待他把話說盡,天央便抱了淨玉玦向靈樹飛身而去。此舉引得多數玄鳳趨身跟來,追至聖地外又不敢再近前去,紛紛落地于外頭彳亍張望,不知這少族長究竟欲行何事。
憐與天央乃是至交竹馬,自然不生懼怕,跟在他後頭大步進去了,又問:“天央,你究竟想對仙君做甚麼?”
天央将淨玉玦放于冒出地面的樹根下後退幾步,笑道:“送上門的修為哪有不吃的道理。如此一來靈樹便能開花結果,我也能重振玄鳳族,保住霜墨裡。”
“是因為百年之期将至的緣故?因為他快來了所以你才着急要增加修為?!天央,你不可再以吸食旁人修為來提升自己了,我不介意——”
“别說了!”
“可他是上仙!若是被天界知曉,全族人都得受罰。”見天央無動于衷,憐也不思再費口舌,徑直上前去欲要将淨玉玦救回來。
天央豈會容許他破壞,立即捉了他手臂拉回來一手環腰鎖住,一手向淨玉玦施下法術。憐見了,掙紮得愈發厲害,卻終是從天央手裡脫不了身。
便見樹根有松動,于縫隙間驟然迸發出十來根帶刺荊條将淨玉玦周身纏住。荊條越收越緊,不多久便嵌進皮肉紮出血窟窿,一下子就染紅了淨玉玦的衣裳。
憐推開天央疾步上前蹲于淨玉玦跟前查看。淨玉玦仍未醒來,歪頭靠于樹根上不曾動過。憐扼住他面頰掰開嘴朝裡瞧了,驚惶回頭質問天央:“你對他用了妖香?!”
“若是不如此,他又怎肯乖乖化作我的修為。”天央一面笑着一面走上前來,雙目忽瞪聚了瞳孔開啟二重眼。鳳族的二重眼能在一瞬間看透生死靈蘊,其代價便是燃燒頭上的鳳翎。他眨眨眼恢複如常,抓起淨玉玦的手放上唇間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原是如此。憐,我改主意了。”
“那便好,快解了妖香早些送他們出谷。玄鳳再得罪不起仙家了。”憐正因他此言而寬心,便見得他往前探出身子扼住淨玉玦的下颌吻了上去。
以舌為媒介于口中放出陣陣異香,異香沾到被牙咬破的傷口随即化作一隻朱色怪蟲。天央縮回脖子捂住淨玉玦的口鼻迫使他揚起頭,直至咽喉的骨節上下滾動确實将朱蟲吞下後才松手。他舒口氣轉頭對錯愕不已的憐笑道:“我要換一種方式利用他。”
“你方才……将朱蟲給他了?”尚未等來天央回應,憐收回心神一怒之下揪住他胸前衣襟用力将他壓倒在地,厮聲吼道,“朱蟲乃是鳳心所結!你究竟用二重眼看見了甚麼?!為何這般輕易便将朱蟲給了旁人?!把它收回來!立即!”
天央未有反抗,反倒是略顯疲憊地笑起來:“哈哈哈……憐,我此時暫且去了半數妖力,你下手輕些。”
憐跨坐于天央身上,垂下頭,雖仍是揪緊他衣襟卻再發不起脾氣來:“你到底看見了甚麼,告訴我。”
隻見得天央勾起憐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臉上依舊平靜笑着,道:“等你開眼之時看看他便知道了。他注定歸屬于我,歸屬于玄鳳族。”
“他是神仙,即便你給出朱蟲也未必能如願。”
“無妨,即便是隻有刹那也好,我也不能放他走。”
憐聽得他此言猛然睜大雙目,腦中尋思過刹那暗下決心,遂推開天央起身向淨玉玦而去,捏住他臉頰飛速俯身探入舌頭釋出異香。天央一驚,立刻上前環住憐的腰身将他抱離淨玉玦身邊,又及時捂住他口鼻以免異香飄散出來。憐雙腿亂蹬奮力掙紮幾回,終因妖力不敵天央敗下陣來,被其按住手臂壓在身下。
“隻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憐一面哭着一面大聲喊道,臉上的淚水混滿了怒氣,“我要把你的朱蟲取出來拿去給見喜!”
天央張了張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不帶任何情緒起伏道:“憐,見喜已經死了,你我不是親眼所見麼。”
憐聞言更是哭鬧不止,頻頻掙紮頻頻無果也仍是不肯消罷休,最後更是想用額頭去撞天央:“你要瘋瘋癫癫到幾時?!”
見喜二字即出時,天央臉上的笑意便融了去再不複見,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是因為你她才會被厭隗殺死。若你當時——”
“放開我。”憐終于不鬧了,偏過頭去隐忍嗚咽幾聲開了口。本以為這般說了便會換得脫身自由,可偏偏天央尚在發愣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憐見方才的話未得回應,遂大聲又喊來,“從我身上滾開!”
這廂天央才終于回過神來有了動作,起身向憐伸出手,道:“為了見喜,我必須得到戎弱。”
憐緊閉雙目未能見得伸向自己的手,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道:“為了見喜……為了我姐姐你無論何事都願去做,即便有違天命本心?”
“對,即便有違天命本心。”
“滾。”
“你便在此好好冷靜。”
“該冷靜的是你,天央!”憐側身蜷縮成一團,抱住自己忍不住嗚咽。
見喜與憐乃是雙生之鳥容貌别無二緻,隻是先出者為強,後出者為弱,族長方才給這雙姐弟取了此番名字。
尚未成年時,天央便與見喜定下親事,隻待浴火涅槃後便能交換朱蟲成對終身相守。偏巧,涅槃之禮将近,爹娘的心思全然在見喜身上并未多加留意常年卧病在床的憐。得片刻自由喘息之機憐自然高興,往回全是聽得天央侃侃而談谷中趣事,早已心生向往尋思着定要離開家門去瞧瞧。
遂于族裡籌備涅槃禮無暇他顧之際,他掀開被褥爬起來,趴在門邊上四處張望得,未見附近有人便偷偷溜出了霜墨裡。
隻是谷中實在大得很,他因妖力不足雖未離家太遠,卻依舊不辨東西累倒在不知何處的樹林裡頭。再醒來時周遭竟是四面石壁,半點不見樹林的影子。
那裡是位于岩壁上的洞穴之中。憐醒來後聽見洞外鳥鳴之音甚近,便知是有人将他撿了回來,遂懷着忐忑與興奮慢慢走出洞穴探出腦袋朝底下望。一陣狂風驟然迎面襲來,卷了許許多多的赤色羽毛。憐尚且未多想,攤開手心接住一片垂目看得,正困惑,日光便隐匿下去。
他從赤羽上擡起頭來,見得一個魁梧的身影擋去天光近在眼前,身後那對如烈火燃燒般的巨大羽翼令他驚訝不已。
“哦~醒了。”男人微有歪頭,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冰冷模樣笑看來。
此人,便是于涅槃禮上害死見喜的厭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