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蘭特，你要不要換個工作環境？”總隊長路過的時候，用“似乎”很随口的語氣輕輕說了一句。

他全身顫了一下，露出很茫然的表情，張開嘴卻什麼都沒說。

果然……他已經不适合繼續呆在聖靈閣裡工作了嗎……他已經對聖靈閣沒有價值了嗎？

總隊長覺得蘭特這表情不太對，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笑着解釋：“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字面意思。我是說，這裡不習慣的話，你再換個部門，每個部門都去試試，總有适合你的。”

“抱歉。”蘭特反應過來。

“嗯，去各個部門竄一竄，喜歡那個部門的話，就來和我說，我幫你調過去。”

“我在這裡也挺好的，謝謝，有需要的話，我會來找你的。”蘭特點頭。

“有什麼想法的話，都可以告訴我。”總隊長再交代了一句，從他身邊離開。

蘭特無奈地捂住頭。自己的狀态真是太差勁了，竟然連總隊長都跑來給自己做心理輔導了……雖然總隊長的使命之一就是聽大家發牢騷并且努力灌雞湯。

他目前已經在辦公室旗下的聯絡部工作，每天接聽源源不斷的電話并且錄音和做筆錄。因為視力受損，他被鑒定為無法再進行高危性戰鬥，否則極容易受傷或意外死亡，領導也出于心疼他并且想要保護他，命令他離開騎士隊，調入辦公室工作。

他每天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有電話就接，沒電話就聽錄音做筆記，筆記做完了就發發呆，和同事聊聊天，找點事情自娛自樂。隻要不值班，他還有了雷打不動的雙休日，生活變得非常輕松安逸，也因此感覺有點兒不适應。

本以為隻要習慣了就好，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還是不适應。

他已經在一線工作了那麼多年，從十幾歲開始就不斷在戰鬥中磨砺，成為聖騎士後，更是每天在大風大浪中一路狂沖，現在突然過上了養老般的平靜日子，竟然讓他無所适從。

明明周圍非常安全，他卻經常在聽到一些細小的異樣聲音時過度警覺，非常容易受到驚吓，甚至偶爾有人拍他一下肩膀，都會激發出他強烈的防禦本能，他必須忍住這一瞬間想要傷害對方的沖動念頭。

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總隊和他說“要不要換工作環境的時候”，他立刻就想要了自己要被驅逐出聖靈閣——他以前不會這樣子想的，他已經變得很偏激。

他感覺自己的狀态真的不正常，工作時必須強行高度集中注意力，不然總是很容易走神。走神的時候，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然而就算是純粹的發呆，他也能放空一兩個小時，直到有東西來打斷他。

他的睡眠很差，做夢的時候經常回憶起曾經激烈戰鬥的場面，全程神經緊繃，鬧得他根本睡不安穩。直到夢見菲涅克斯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可能有了心理問題。

菲涅克斯依然在責備他。

那是一名優秀的騎士，蘭特非常敬佩他，也因此對自己更加自責。

他知道自己已經想得太多，但他遏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的思維好像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違背了他的意願，自由馳騁着——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失去自我的魔器繼承者。

在辦公室工作了一個多月，他逐漸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神出鬼沒的總隊長在在他身邊輕聲說：“我覺得你需要去看一下醫生。”

周圍的人一直都很關心他，而他卻始終無法從這個狀态中掙脫出來，這讓他非常愧疚。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這麼脆弱，如今卻已經連自己都無法戰勝。

“這沒什麼，騎士隊的很多人在聖靈閣工作久了，真的會出現一些問題，”總隊長繼續安慰他，“去看醫生吧。”

蘭特預約了時間，真的去看了醫生。

醫生認為他已經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先前十幾年作為騎士的高強度戰鬥經曆讓他的大腦時時刻刻處于亢奮狀态，這種超越常人承受能力的高度緊張狀态會對神經造成嚴重傷害。如今經曆重大變故，突然消停下來，大腦無法調節，所有曾經被壓制的問題就全部暴露了出來。

與蘭特同行的朋友安慰蘭特，說這是很多聖騎士在退休前後會産生的通病，并給他舉了好幾個聖靈閣前輩的案例，讓他不要為此感到慚愧，這是生而為人所同時具備的堅強和脆弱。

蘭特的自尊不能接受這個解釋，但在同事們的軟磨硬泡之下，他終于答應按時吃藥。

藥物确實有效果，他的睡眠質量有了很大改善，整個人也不至于每天因為一些小事而緊張過度。

疲乏的狀态還是沒有變，他的情緒平平，偶爾會陷入巨大的消沉之中，很少再為生活中一些有趣的事開心起來。

“自從失明以後，好像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他聽到有人這樣在背後小聲議論他。他知道那些人都沒有惡意，但他聽了卻感覺非常痛苦。

接下來兩個月，他調換了一個部門工作，感覺沒有變化，又申請重新回到了騎士隊，進入第七隊做輔助工作，想要重新找回自己曾經那澎湃的激情和活力——依然感覺不對。

到底在什麼時候，失去自己了？難道說這樣的自己，才是真實的自己嗎？

他告訴總隊長，自己要辭職，準備花上一段時間一個人去旅行。他要重新調整自己，放下這段過去。

他如今三十三歲，年紀還不算大，一切都還可以重新來過。

“旅行倒是挺好，”總隊長說，“不過你這視力，一個人旅行很危險吧？”

“試試就知道了，人總要逼自己一把。”

“你先别急着辭職，我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你出差。”

“放過我吧……”蘭特扣合雙手求饒，“我已經決定辭職了，就當我要提前退役吧。”

成為聖騎士後，一般情況下，至少要在聖靈閣工作十二年才能退役。蘭特在聖靈閣呆了十年，還沒有到期，但他因為視力受損而喪失作戰能力，加上被鑒定出精神疾病，根據聖騎士管理條例，在這種特殊狀況下可以提前離開。

“我們沒辦法阻止你，但肯定會竭盡辦法挽留你的。”總隊長說，“要是因為你狀态不好就把你送走，我們很沒面子。再等一等吧？等真的沒辦法的時候再走，可以嗎？”

“好。”蘭特隻能無奈地答應。

總隊長認真解釋：“抱歉，就當是我私人的請求吧，我真不想要你走。”

“嗯。”蘭特向來好脾氣好說話，遇到這樣真誠的請求，總是不能狠下心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