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黑色的小蟲按照熟悉的路線往前爬,突然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障礙物,隻得花費更多的力氣來翻越這座小山,重新回到它們原來的路線上。
恩歇爾感覺身上很癢,後背也很癢,好像身處蟲穴之中,上空還有嗜血的飛蟲不斷盤繞着,發出令人不适的細密“嗡嗡”聲。窸窸窣窣的異常聲音響起,但是腳步很輕很碎,不是人類的腳步聲,應該是小型的野獸。
“吱——”熟悉的聲音響起,小野獸蹲在他身邊,伸出溫潤的舌頭往他臉上輕輕舔了一口。
“相。”他欣喜地呼喚了一聲,側過頭,看到毛發已經被剪得長短不一的白犬。他原本以為相已經死了,現在看來,應該是受傷後得到了救助,傷口附近的皮毛還染着消毒藥水的顔色,兩條後腿直接被紅藥水塗得紅紅的,像是紅燒了一樣。
“吱——”白犬閉上眼睛,使勁蹭恩歇爾的臉。
恩歇爾擡起左手揪住相的耳朵,命令說:“變大,帶我走。”
“吱——”白犬的另一隻耳朵歪下去,站起身,長短不一的毛都豎起來,似乎在很努力地凝聚力量。然而隻有微弱的白光一縷縷地發散出來,它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不行?”恩歇爾皺起眉頭。因為受傷後,力量還沒恢複嗎?
白犬很委屈地夾起尾巴,重新蹲下來,金色的眼睛看着恩歇爾。
“算了。”恩歇爾的語氣已經變得很淡漠。他的腹部受到了重創,無法再繼續走動,可能即将要餓死或者渴死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
算了吧。自己的人生,就這樣算了吧。這一刻,他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白犬用鼻子頂了頂恩歇爾的臉,然而恩歇爾卻沒有再搭理它,再次閉上了眼,不想再花費力氣做任何的事。
相焦急地甩着尾巴,把尾巴尖含在嘴裡啃咬着,忽然跳起來,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許久以後,恩歇爾逐漸嗅到食物的香氣。又過了許久,食物的香氣越來越濃郁,重新勾起了他想要活下去的信念——睜開眼,他看見旁邊堆了五六個新鮮的饅頭和糕點,還有兩盒包裝很劣質的牛奶。
一趟又一趟叼來食物的相已經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吐出舌頭散熱,時不時轉過頭去舔腫脹的後腿,好像因為偷東西而又被人打傷了。舔了好幾次,嘴裡都是之前留下的消毒藥水的苦味,它委屈地“吱”了一聲。
靠着這些食物,恩歇爾撐過了一天。這具身體有着極強的自愈能力,第二天,他的身體機能就勉強恢複過來,立刻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其餘人打過交道,也很久沒有再進入人類聚集的場所。他明明想要遠離所有的人,創造出屬于自己的王國,内心卻逐漸更加痛苦與寂寞的情緒占領。
他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披着一件寬大的風衣,風帽遮住頭,沒有人可以看清他的面貌。在他身後,一隻小小的白犬急匆匆地跟随着他,焦慮地不斷躲避着人類的踩踏。
腦内的大量記憶和想法依然在翻騰,他的右手捂着頭,仿佛保持這個動作,就能讓自己奔騰的大腦意識停下來一樣。
他走入一家面館,掏出皺巴巴的一疊錢,點了一碗面,随即坐在座位上,捂着頭等候。
人類世界的一切規則秩序,已經變得很陌生。
當服務員把面端上來,碗底輕輕敲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時,他的大腦忽然産生一聲巨大的轟鳴——他的精神猶如一棟高樓崩塌了下來。
好像明白了。
好像完全明白過來了。
他努力地想要脫離這個令他厭惡的世界,卻又發現自己離不開這個世界——
他必将絕望,他必将滅亡,即使沒有人追殺他,他也最終會由自己來毀滅自己——因為他的心是矛盾的,這種矛盾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規則體系内。
腦内的信息再度炸裂,他伏在桌子上,在周圍人恐懼的視線下,崩潰地大聲喊叫,并且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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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去散步嗎?”埃問蘭特。
蘭特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憔悴,本以為在這段可以休息的時間裡他能恢複精神,卻眼看着更加憔悴下去。其餘騎士們都不願意讓他再操心這件事,強行把他再次“抛棄”,拒絕讓他加入輪流工作的小組。
連埃這麼無腦的人都能看出蘭特的精神很不對勁。他覺得還是得給蘭特找點事情幹,每天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也不是好事,于是邀請他一起外出。
“好啊。”蘭特卻意識不到自己的異常,也許是因為看不到鏡子的關系。他很愉快地笑着答應,跟着埃一起出門,“去哪裡?”
“無望區,尋找黑暗之翼的家屬。”
“你竟然還記得這件事。”蘭特感覺很驚奇。當初自己也隻是随便提了一下,随後就完全把它遺忘了,沒想到埃竟然還記着。
“隻是找個理由想要出門走走。”埃說。上次拼命打了一場,至今還腰酸背痛,需要加強鍛煉來舒展筋骨。
他們坐電梯下樓。剛剛離開居民樓沒多久,埃就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他連忙回頭,看見蘭特面朝下摔倒在地上,趕緊折返回去扶起他,“還好嗎?”
然而蘭特沒有回應,直接昏迷了。埃感受了一下他的生命體征,覺得應該沒有大礙,就沒有立刻叫醒他,扛起他往醫務室送,順便向院長報告了這件事。
醫生檢查不出有什麼病因,解釋說:“應該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