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溫度在逐漸下降,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他不甘心。
他想活下去,僅此而已,可是就連這個願望都很難實現了。
形貌可怖的怪物們被仙舟人稱為豐饒孽物,它們掠奪資源,是宇宙中人人喊打的存在。
仙舟一直在與豐饒孽物作鬥争,然而,就算是雲騎軍讨伐孽物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更遑論他隻是個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了。
白色的頭發沾染了灰塵、泥土和血漬,他知道接下來他會和那些被豐饒孽物屠-殺的豐饒民一樣,失去生息,最後屍身腐朽,所有的不甘、怨恨都會化作一捧泥土。這就是他可悲可憐的一生。
縱使仙舟人不老不死那又如何?
雲谏知道,這世上唯有一種真理,人被殺就會死。
内心翻湧的負面情緒偏激無比,他早就知道自己本性不是什麼好東西,空洞等待什麼填滿的靈魂,以此為底色,屬于将死之人的那些脆弱情緒完全不存在于他身上,他擁有的隻有純粹的殺意與毀滅的欲望。
耳邊嘈雜的聲音逐漸褪-去,他知道這個地方已經沒有活人了。
雲谏緩緩閉上眼睛,若是他能活下去……
若是他能活下去……
複仇,破壞,以及對生的渴-望雜糅在一起,像是一隻繭。
幼蟲吐絲化為繭,并不一定能夠破繭成蝶,也可能在成繭的過程中就因為各種内在外在原因死亡。
不過是命運的必然選擇。
視網膜中出現的黑點,耳邊的雜音也漸漸遠去,身體和意識忽然變得很輕,化作了一朵雲。
終于,要結束了嗎?
少年半睜着眼睛,想要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他父母的葬身之處,他自己的葬身之處。
多可恨啊,多悲傷啊,多歡喜啊,多瘋狂啊。
這樣的世界。
眼前飄過金色的光點,一開始,他以為是未熄滅的火星,可随着金色的光點越來越多,身體不知從哪裡獲得了一股力量。靈魂在顫動,有預兆的提醒少年。手指攥緊,他用盡全力擡頭,他看到了令人一生難忘的景象。
大火焚燒後的世界,殘敗遭受蹂躏的世界,天邊染上了猩紅,一個絕望的世界。
但唯有那個地方散發着溫暖柔和的光,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光中的存在六臂伸張,身姿虬美,關節舒張,臉上帶着悲天憫人的神色,祂俯視着這裡唯一一個還活着也即将死去的人類。
這顆星球死去了,面前的這個存在也要死去了。
祂是唯一聽到呼喚,受到那靈魂情緒牽引,降臨于此,見證一切的存在。
祂的孩子,祂愛着的孩子。
在這生命終結之地——
「所欲何求?」
祂這樣問道。
這個形象他知道的,雲谏被其神聖華美的身姿搞得有點頭暈目眩。
祂是豐饒星神藥師,而在仙舟人嘴裡,他們更願意稱呼祂為壽瘟禍祖。
可是到了最後,出現的隻有祂啊。
如何憎恨?如何歡喜?他經曆的,他愛着的,他恨着的,他想要的,能夠給予他的,所有的一切,都與祂有關。
命運是個合格的劇作家,渺小的存在隻能承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發的少年身體抖動,模糊的笑聲自他口中溢出,而後笑聲越來越大,聽上去無比詭異。少年笑出了眼淚,他一邊笑一邊哭,看上去像個瘋子。他的身體完全不能承受他這樣的行動,發出哀嚎,可他卻全然不懼。
靈魂在笑,身體在哭,靈魂在哭,身體在笑,在絕望,在哀嚎,在狂喜,在萌生希望。
無論地上的人如何表現,豐饒的神明隻是安靜溫柔地注視着。
他的眼裡滿是祂的身影。
雲谏緩緩張開嘴,無比虔誠地說道:“我……我想活下去……”他那雙黑色的眼睛裡隻有神的身影,“請讓我活下去,請讓我沐浴在您的光下,直至最後,讓我長眠于您的懷抱。”
一直以來所塑造的一切轟然崩塌,然後被塑造成了新的樣子。
壽瘟禍祖,不,應該說是慈懷藥王。
雲谏咬着舌尖的名字,心中的想法越發堅定。
“藥師大人……”
豐饒星神垂眸看着少年。
「善。」
朱紅的果實降下,少年含住果實,濃郁的生命力沖刷着破敗不堪的身體,他死死咬住嘴唇,眼睛隻是執拗地看向空中的神明。
疼痛引發的隻有暴漲的殺意與破壞欲-望,空洞的靈魂第一次被完全填滿。
他的意識模糊起來,但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捧了起來,像是回到了母親的羊水,溫暖,安靜。
在這死寂的大地上,無人看見,白發的少年發尾染上了純黑,身體上纏繞着黑色的紋路,又隐沒于雪白的肌膚下,像是鎖鍊,又像是符咒,原本純黑的雙眸化作銀白,就連睫毛也是,左眼凝起濃郁瑰麗的紫色,但又很快消失。
身體被修複,但精神早已疲憊不堪,但他仍然睜着眼睛,眼前隻能看到光,被改造和恢複的過程自然痛苦,不知到了何時。
雲谏失去了意識。
他行走在黑暗之中,銀色的雙眸和白色的睫毛隻能讓他看上去更像非人類。
越是黑暗,越是寂靜,他内心壓抑的殺意與破壞欲-望就越發高漲,他想要殺死那些步離人、造翼者亦或是其他的那些豐饒孽物,隻是殺還不夠,他想要的,渴望的是徹底的毀滅。
在他看來,這些所謂的蒙受“賜福”的家夥,根本就隻是垃圾,根本不理解豐饒的真谛。
但是沒關系。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冰冷的笑意,他會殺,不,他會摧毀它們。
隻有他,隻有他能理解藥師大人的意思,他并不覺得藥師對向祂祈求之人賜福是壞事,忠誠的信徒總是希望神明的福音能傳播到每一個地方,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神明的祝福,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得到祝福。
神無私寬容,不代表凡人可以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