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民盛話音落下,陸行之瞬間身體一僵,瞳孔微微擴張,立在那裡張口啞然。
“怎麼,沒話說了吧!”趙民盛冷哼一聲,“真讓人惡心啊你……”
惡心,令人作嘔,無恥,肮髒,爛貨,賤人……這些在三年前那場輿論風波中最常看到和聽到的形容,此刻仿若化作一把利刃,朝着陸行之的心口用力一捅,輕微用力,便能牽扯骨肉,帶來極緻的痛。
陸行之整個人仿佛失了魂,眼神空洞,神色木然,不自覺往後退着,最後抵到牆上,雙手無力垂在身側,俨然一副行屍走肉。
已經很久沒人這樣當着他的面用那場輿論中的謾罵來罵他了,久到他以為一切都過去了。
可當有人再次用當初那些誅心之語來形容他的時候,他仍舊會如同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一樣,好像周圍瞬間變成了粘稠的黑色淤泥,将他禁锢其中不得動彈,如同陷入可怕的夢魇。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希望有人可以拉他一把,将他拉出那個虛無卻又可怕的深淵沼澤。
但因為他總是裝作若無其事和不在意,以至于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已經釋懷了,久而久之,也沒人真的能夠體會他内心深處的痛處,更加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朝着他伸出援手。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他在大聲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陸行之!”林予安并沒有被陸行之這突然的反常弄得不知所措,反而異常冷靜地沖着他他用力一吼,“别聽他的,清醒一點!”
黑暗的深淵之外,那個人急切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個聲音是那麼冷靜,飽含着濃烈的擔憂,陸行之聽得很清楚,也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趙民盛見陸行之因為那幾句話就成了那種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屑地冷哼一聲:“陸老德高望重,自己的孫子卻幹出那檔子事兒,還真是丢人啊……”
“你——”這不堪入耳的話聽得林予安都有了想要動手的沖動,但還是在理智的控制下沒有出手。
他隻是擡眸看向趙民盛,發出了一聲冷笑:“切——你們這種看了點八卦新聞就給人定死罪的人,還真是讓人煩躁不已啊……”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趙民盛嫌棄地盯了林予安一眼,見他沒有上前阻攔自己,趕緊趁機拉着瓊芳往另一邊的樓梯出口走去,想要強制性将她帶離那裡。
瓊芳拗不過趙民盛,被強行拖拽着往樓梯口走去,卻在即将消失在三樓的時候,回頭淚眼蒙蒙地看了一眼靠在牆上沒有回過神的陸行之,叫了聲:“陸老師……”
學生們礙于趙民盛的暴躁,根本不敢有所動作,隻能任由趙民盛把人帶走。林予安也沒有阻止,因為他知道,要是再插手的話,可能真的會引發一場足以震撼雲霧鄉的互毆了。
這種事情,并不适合在學校裡面上演。
“大家都回教室……”在趙民盛和瓊芳走後,林予安将學生們都攆回了各自的教室。
待到學生們都散了後,林予安朝着牆邊那個像是蔫了的茄子一樣的陸行之走了過去,然後一把抓住陸行之無力垂在身側的手,柔聲安慰道:“行之啊……沒事的……沒事的……不要去聽無關人員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要去聽在乎你的人的真心話……要聽我的話啊……我相信你!”
陸行之雖然情緒仍舊不對勁,但還是聽見了林予安剛才那些話。
你相信我?林予安?為什麼?
三年前那些抹黑他的言論在各大平台大肆傳播的時候,導緻就算是在學校裡平日交好的同學在關心之前都會試探性地問他:“那件事情應該不是真的吧?你陸行之是不會做那種事情吧?你好像不是那樣的人吧……”
那個時候,陸行之就很清楚,同學們那些特意的确認性問話,是因為他們潛意識裡對自己的懷疑和不堅定的相信。
可是剛才,林予安卻無比笃定自己并非會做出那樣事情的人……他為什麼會比那些自己曾自以為了解的人更相信自己呢?
陸行之目光呆滞地望着林予安,半響都沒有說話。
那一瞬間,他産生了一抹動搖。
“不要露出那種懷疑的眼神,”林予安嘴角勾起的淺淡笑意和笃定的語氣都讓人無法質疑,“……就相信我就好……”
手心傳來滾燙的觸感,下一秒,陸行之感覺到後心一陣暖。
被一個男人擁抱着安慰,那是陸行之的第一次。
隻是第二天,趙瓊芳沒有來學校。
第三天,仍然不見人影。
陸行之去班主任那裡打聽情況,得到的回複是——趙民盛要給瓊芳辦退學,具體原因是什麼,卻沒人能說個明白。關于這件事情的猜測五花八門,但定論是什麼,沒人敢定。
學校老師都以為是趙民盛要将瓊芳帶到外省去上學,但陸行之和林予安卻并不這樣想,因為前兩天那種場面,實在不像是友好協商的場面——那明顯就是被逼迫的模樣。
這種狀況,已經不能坐視不管了。但陸行之似乎因為那天趙民盛的話,陷入了一種無人能解的焦慮情緒,好像一想到正面和趙民盛對談,就會露出不安。
林予安覺得不能這樣,于是這天晚上,他很認真地跟陸行之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一趟瓊芳家裡?”
面對這個提議,陸行之瞬間神色恍惚起來,久久沒有回應,愣了很久後才垂眸回道:“就算去了有什麼用呢?能夠改變那個人的想法和決定嗎?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和看法,本身就是很困難不是嗎?”
雖然是在讨論瓊芳和趙民盛的事情,但林予安卻知道,陸行之那話裡并不是單純地在論及此事,他不知不覺代入了自己的遭遇。
他覺得趙民盛不會改變對他的看法,再次見面,又會從對方嘴裡聽到那些他不願面對的話語和侮辱。
“很難,但也不是一定做不到不是嗎?”林予安不想讓陸行之這樣下去,認真開解道,“行之啊……人們不是總說有志者事竟成嘛,所以我們面對困難時,不應該輕易言棄啊!如果瓊芳正處于困境中,無人拯救她的話,那麼她的人生或許就……”
林予安不想說出那種可能,但就算不說明白,陸行之也能夠聽出他的未盡之意。隻是,他是真的害怕面對趙民盛,那個人會說出怎樣的話來誰也無法預料。
陸行之并沒有表面那麼堅強,他的堅強是強裝出來的假象,尤其是在面對那件事情的時候,他的理智脆弱到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所以……我們不能放任不管。”林予安語氣堅決,繼續道,“行之啊……這并不是不能夠解決的事情!縱使艱難險阻,也不要打退堂鼓,不要因為害怕就縮進殼裡,你也應該走出來了,不要害怕……我會陪你……”
陸行之擡眸,暖黃色的燈光映照在他微微收縮的瞳孔,那一刻,他滿眼都是林予安那張好看的臉。這個突然闖入他平靜生活的男人,總是莫名牽動他的情緒,但意外的是,他也會在自己困惑躊躇的時候,一語點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