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陳理的視線看過去,沈懷栀見到了家中姗姗來遲的姐妹們,如她對老夫人的料想那般,來了一場不算高明的試探與偶遇。
也是直到此刻,她終于了悟老夫人心裡最中意的那個人選到底是誰——
是身在局中一葉障目的她啊。
被祖母吩咐來花園這裡“走一走”的幾位姑娘,除五姑娘與六姑娘正值婚齡之外,其餘幾位都還年紀尚小,是以同陳理的會面也不算唐突。
幾位姑娘在這裡待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彼此寒暄客氣幾句之後,就再度離開,沒有半分故意停留與親近的意思,這麼一看,倒顯得沈懷栀之前那番提點有些過于小人之心了。
陳理倒不覺得自己的好友杞人憂天,他隻是下意識的朝她看去,然後瞧見了她緊蹙的眉頭與為難的眼神。
她确實有困擾,而且和自己有關。
察覺到這點之後,陳理歇了繼續停留的心思,選擇離開,“我今日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叨擾你和老夫人許久,就先告辭吧。”
沈懷栀順勢答應下來,将人領去了榮輝堂,然後見到了似乎心情甚好的老夫人。
對于陳理的告别,沈老夫人笑意吟吟的道,“陳公子人品貴重,風采不俗,我老人家甚是喜愛,以後若有機會,盡可再上門拜訪,我沈家必定掃榻相迎。”
“老夫人客氣了,”陳理笑道,“您這份厚愛,晚輩就厚顔笑納了,日後若有機會,必定再來登門拜訪。”
等陳理這位貴客離去後,老夫人同孫女聊了幾句所謂的知心話,就放人回春蕪院去了。
等榮輝堂這裡再度恢複甯靜,她突然心情極好的笑了兩聲,“栀姐兒啊栀姐兒,真不愧是祖母的好孫女。”
“有道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家七姑娘的運道,當真不是一般的好。”
“七姑娘的運道好,就是咱們沈家的運道好,”李嬷嬷在一旁道,“都是托福老夫人您對七姑娘的精心教養。”
“你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沈老夫人欣然笑納了這份誇贊,“雖說老七有時候很讓人頭疼,但我對她還是很滿意的。”
尤其是這位吏部尚書家的陳公子出現之後,她就更滿意了。
今日沈老夫人之所以将會面安排在花園的涼亭之中,就是因為從小樓那裡可以将涼亭内的一切納入眼底,她倒也不是打着偷窺的主意,單純隻是想觀察一二,看一看栀姐兒和這位陳公子之間是如何相處的,好驗證一下她的想法。
結果,不出所料,久經世故的老夫人很快就發現了那些潛藏在平靜之下隐晦情意。
陳理,陳公子,确實對栀姐兒是有情意的,隻可惜這份情意,他自己竟然是未曾察覺的,沈老夫人多少覺得有些好笑,她多少年未曾見過這樣純稚天然的年輕人了,不想自己今天竟然碰到了一個,也算稀奇。
至于她那位好孫女,可不是盞省油的燈,前有永嘉侯世子,後有吏部尚書嫡幼子,若非清楚她是個什麼秉性,她這做祖母的都得稱道一句心機深沉手段高明了。
自覺今天收獲頗豐的沈老夫人,一時間将注意力轉移到了新出現的目标人物身上,等心腹從外面探查回來,結合前因後果,她已然将一幹事由的前後糾葛捋得清清楚楚。
以她作為局外人的角度而言,今日這位陳公子的登門并非無的放矢。
縱然尚且遲鈍的沒察覺自己心中那份萌發的情意,但在聽說栀姐兒冷待薛世子之後,半分不往姑娘家置氣與施展欲擒故縱之計上想,仿佛覺出自己有了機會似的,立時由本能驅使,做了出頭的椽子。
老夫人覺得,怕是這位陳公子本人都沒發覺如此行事時裡面摻雜的那份私心,他這次登門,已然是将自己放在了沈家七姑娘挑選婚姻對象的位置上。
心思如此隐晦細膩,距離萌發暴露不過一步之遙罷了。
對此,沈老夫人是既欣喜又憂愁,欣喜的自然是多了一位實力雄厚的金龜婿,至于憂愁……
永嘉侯太夫人有意為薛世子聘娶栀姐兒是事實,雖然兩家還未下定成事,但多少已有了默契與共識,若是被薛家知曉陳公子的這份心意,不提太夫人本人對栀姐兒的品性如何做想,僅僅薛琮與陳理是知交好友這一事實,就會讓一切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爛攤子。
曆經世事的老夫人可看過太多兩個好友為争奪一個女子反目成仇的戲碼了,對于男人們來說隻是過幾年就雲過境遷的風流韻事,但對于牽扯其中的女子而言,卻可能是毀掉一生的滔天禍事。
一時間,她竟有些慶幸那位世子對栀姐兒的冷酷無情了,現在看來,無情最好,這樣,才不會生出橫刀奪愛的災殃來。
所以,永嘉侯太夫人那邊,她可以暫時冷上一冷了,本就是勉強成就的姻緣,現在八字還沒一撇,若果真不成,也不算可惜,至少,有吏部尚書陳家在,薛世子這個禦前紅人的分量,也就沒那麼要緊了。
她現在就希望,那位陳公子能多愚鈍一段日子,給她留出布局的時間,這樣日後各家才好皆大歡喜。
***
永嘉侯府,後院用于日常讀經參拜的小佛堂裡,太夫人正手持佛珠閉目誦經。
天邊夕陽西墜,晚霞豔豔,佛堂之中,煙氣袅袅,朦胧燭光中可見高居神龛之中的佛像垂首憐愛世人,待供桌前香爐裡的香快要燃盡,太夫人終于睜開了雙眼。
“世子可回來了?”蒼老的聲音緩而慢的問道。
“回禀太夫人,世子尚未歸來,”一旁的仆婦低聲道,“親随傳話說金鱗衛這兩日差事忙碌,世子怕是要歇在官署裡。”
聞言,太夫人一語不發。
作為薛琮僅剩的血脈親人,太夫人對孫子一直格外關心,在守過父母雙亡的六年重孝之後,如今孫子已經到了弱冠之齡,是時候成家立業了。
畢竟這個年紀在普通人家早就娶妻生子,更何況是他們勳貴人家,尤其薛家如今隻剩孫子一個血脈,這婚事斷沒有再繼續拖下去的道理。
哪怕孫子無心情愛,不愛近女色,這婚事也必須早早定下,尤其太夫人心裡還有憐愛孫子命苦的私心在,想要家中添丁進口,為這冷清的府邸裡添一份人間煙火氣,所以,就算孫子膩煩,她也要日日将催婚之事挂在嘴邊。
太夫人看着被供奉在佛前屬于兒子媳婦的兩個牌位,輕聲道,“玄章如今已然及冠,我隻望早日為他定下婚事,娶個知冷知熱心愛他的妻子,為薛家生下幾個孫子孫女,如此才能了卻心事。”
“沈家那位七姑娘是個不錯的孩子,尤其一心愛慕玄章,雖然言行有些大膽,但一腔赤子之心真摯純粹,若是辜負,就太可惜了。”
聽到外面那份熟悉的腳步聲,太夫人慢慢轉身,問自己生性冷清的愛孫,“玄章,你以為呢?”
薛琮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