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宋軍圍城。
因趙匡胤再三囑托要将傷害降到最低,故而曹彬對金陵圍而不攻。
而嘉敏也終于接到了回信,卻隻有寥寥數語:我自多情,何以迫我?
那冷徹骨髓的悲傷失望令嘉敏心如刀絞,此舉終究是傷了他的心!可女兒家亦有家國之思,既然家國之情和私情無法并存,那便舍一取一。
屋中炭火正熾,她自箱籠中取出這些年珍藏的信箋,一封封投入火中看着它們燒成灰燼。
秋芙發現時她連最後一封信也燒了,神情空洞的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心疼地抱住她哭道:“小姐,你為何總是做傻事,傷了趙公子,還要傷你自己?你到底在想什麼?”
嘉敏茫然地轉頭看她,幽幽道:“趙哥哥護了我半輩子,也為我傷心了半輩子,可到頭來傷他最深的那個人卻是我。我想我該不留痕迹的死去,這樣他就不會再睹物思人,接着傷心下去了!”
秋芙皺眉勸導:“情在心中,有沒有物都一樣,就算你毀去了一切痕迹,剜的走他的心嗎?難道說你燒了所有的東西,就不再想他了嗎?你敢說自己不想了嗎?”
“想他?”嘉敏呆呆地道:“我如此待他,還有什麼資格再想他?這麼多年我除了眼淚,什麼都給不了他,最後的書信還是以死威脅。是我毀了這一切,我配不上他的愛意,亦還不起他的深情,隻能親手結束它,想來這也是我對他最大的仁慈了!”
此時遠在汴京的趙匡胤表面上并未被私情所困,依舊勤于政事。抛開金陵的戰況不提,春闱結束之後照例舉行殿試。
隻是此次有兩名入仕考生文采同樣出衆,要點誰為狀元頗有些犯難。
趙匡胤思慮片刻,對殿上的二人道:“不如這樣,你二人在此打一架,誰赢了新科狀元就是誰!”
講武殿上衆人目瞪口呆,自來朝廷開科取士,除了武舉,考的都是文采,從沒聽說過争文狀元還要打架的,可聖谕如此,隻得照辦。
雖說二人身形差不多,可那名叫王嗣宗的進士身手很是矯健,向對手拱手行禮之後,竟揮拳如風,瞬間打掉了對方的幞頭。
趙匡胤大喜,拍手叫好,問道:“瞧你的身手可曾習過武?”
王嗣宗再拜回道:“臣自幼聽家父講過皇上的故事,耳濡目染,對皇上所創之長拳甚為喜愛,家父就請了武師教授拳法,還學了盤龍棍法和槍法,不過學藝不精,比不上讀書好。”
當世武功趙匡胤所創的拳法及槍法威力甚巨,連尋常孩童也會學上幾招,王嗣宗倒不是有意讨好他,隻是實話實說。
趙匡胤繼續問道:“可讀過兵書?”
王嗣宗點頭道:“臣自幼立志為社稷出力,為萬民造福。《孫子兵法》有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而亦頗有涉獵!”
趙匡胤很是開懷,當下點其為新科狀元。
此事在朝堂上掀起不小風浪,連宰相也來過問,自來狀元這等文人最高榮譽卻靠武力來赢得,豈非贻笑大方?
趙匡胤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笑道:“自唐末以來,天下亂離皆因武将割據稱雄之故,朕為穩定朝綱,自然要抑制武力。然則過分抑武并不可取,想那南唐三代崇文抑武,結果如何卿也看到了,大戰在即朝中卻無可用之将,我大宋若想長治久安,豈能效仿之?治國理政确實需要文臣出力,但如果朕能選出文武雙全之輩,何樂而不為?”
趙普不能答,暗中助他平息了朝中的議論,此後舉薦之人才也多是文治武功德才兼備,甚得聖心。
轉眼至八月,酷暑炎熱,軍中疫病流行,趙匡胤難免有些焦灼,甚至猶豫着要不要退兵,李煜則趁機派出使臣北上求和。
來人乃是吏部尚書徐铉,此人博學多才,慣是個能說會道的,且将文人士大夫那一套掉書袋的本領學了個十足十,甫一上殿就口若懸河,從堯舜禹湯講到孔孟老莊,長篇大論連大氣也不待喘幾口,總結下來就是:“自古聖主以仁治天下,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也!陛下肆意用兵有違聖主之道,還請三思而後行!”
趙匡胤起初端坐在龍椅上,後來支起下巴耐着性子聽,眉頭越皺越緊。
聽來使這般引經據典的上奏,大宋的文臣當然不甘示弱,翰林學士陶谷上前道:“閣下張口閉口皆言聖王之治,必然知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的道理。所謂‘宇中有四大,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我主承上天之命,所行乃是受天道指引。攻滅南唐上合天道下順民情,正是仁義之舉,言何不祥?”
徐铉冷哼一聲駁斥道:“好一個上合天道下順民情!難道我南唐的百姓不想着安居樂業一個個自取滅亡不成?你順的是何方民情?”
陶谷倒也不是無的放矢,正色道:“南唐國主驕奢淫逸,橫征暴斂,近年來更是聽說連楊柳結絮、鵝生雙子都要征稅,百姓苦不堪言,皆慕我宋主之高義,體恤民力,有歸降之意,我大宋自然是順江南之民情了。”
“此話怕是一廂情願吧……”徐铉舌戰群儒,氣勢愈盛,又是一番長篇大論。
趙匡胤支着頭閉目養神,直到聽見他再次向自己陳情:“我江南國主無罪,陛下師出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