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芰荷搖香,飄渺的箫鼓聲越過圍牆傳進來,不知是哪家的女兒披紅裝出嫁,吹吹打打的很是熱鬧。
周夫人遠遠看着女兒和趙匡胤依偎在一處,縱是脈脈嬌羞,眉間心上卻已無法藏住那含蓄的柔情。
或許時間已經讓她忘了自己也曾是這般少女姿态,可作為母親,她又是否真的能狠下心腸陷女兒于兩難?
“含桃已中食,郎贈合歡扇。深感同心意,蘭室期相見。”身後的周宗幽幽道:“夫人,記得你我剛成婚之時,我由于經常外放,一年之中能相聚的時日不多。可你我感情甚笃,每次看到你盼我回家的書信,我便夜不能寐,隻想快些把差事辦完好回到你身邊來。這些年雖然時有争吵,可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諧相敬如賓。人之一生不過春秋幾十載,夫妻相伴的日子占了一大部分,倘若兩個人之間沒有真摯的感情,那悠長的歲月便隻會是一種殘酷折磨。我們的女兒這般乖巧柔弱,若不能嫁給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君,她以後能得到幸福嗎?”
聽夫君提及過往,周夫人不免有些動容,卻道:“老爺既然知道嘉敏柔弱,趙匡胤出身行伍,如何能懂得疼愛她?我看還是從嘉文雅多情,更教我放心!”
周宗歎息道:“多情的郎君豈是良配?我不過是娶了一房姬妾,你已與我疏離這麼多年,從嘉宮裡養着多少你是不知道麼?”
周夫人辯駁道:“就算如此,你又如何肯定趙匡胤将來不會納妾?說不定他娶的更多!”
“此事我和匡胤提過,他已經答應我将來絕不會納妾,他的話我信的過。”周宗淡淡道:“夫人,這天下間的男人或重色欲,或重情義,咱那大女婿其實是前者,如果我連匡胤都信不過,那就更加不會信任從嘉。無論如何,我絕不答應把嘉敏嫁給他,我絕對不允許他把嘉敏變成第二個娥皇!”
想到娥皇的處境,周夫人便無法再固執己見,暫時壓下了去找女兒分說的想法,随着周宗回房去了。
雖然沒有釣到魚,可午膳還是吃到了阮娘做的魚脍,且是兩個人單獨在嘉敏閣中用的膳,說是老爺夫人吩咐的,好令他們多些時間相處。
周家有單獨為趙匡胤準備的客房,他晚上倒不必回去客棧。
商量好了明日去遊荷花蕩,趙匡胤很早就起床,經過嘉敏的閨房,見窗戶開着,秋芙正在幫她理曉妝。
盤成靈蛇的發髻婉娈可愛,額上貼着芙蓉花钿,翠環珠钗搖曳生輝。
剛打扮好,養的那隻叫“粉團兒”的貓突然跳上梳妝台,打翻了胭脂盒。嘉敏伸手去抓,十個手指頭上全染了色,貓卻沒抓到,皺着眉頭有些氣惱。
立在窗前的趙匡胤禁不住笑出聲,驚動了閨閣裡的人。
秋芙慌忙走過來将窗子關上,回頭抱怨道:“趙公子也忒随便了些,小姐衣裳還沒有穿好,怎能叫他看了去?若是給夫人知道了,又要挨一頓責罵!”
嘉敏卻不以為意淡淡道:“若是旁人自然不成,可給趙哥哥看到又有什麼打緊!”說罷又将窗子打開,嬌聲道:“趙哥哥,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好!”複又關上窗子,準備将手洗幹淨了披上衣裳快些出門去。
秋芙見她這般做派,禁不住問道:“小姐,素日也沒見你對任何一個公卿豪族家的公子哥這麼上心,單這趙公子你是早也念晚也念,現在還把他和别的人分開而論,難不成你以後還想嫁給他?”
嘉敏臉一紅,伸出自己被染紅的爪子惡狠狠地威脅:“你再胡說——再胡說我把你變成個花貓臉,叫你今天出不了門!”說罷就朝秋芙臉上抹去。
秋芙一邊閃避一邊笑道:“小姐……小姐饒命……奴婢再不敢了……你昨天答應過帶奴婢去南塘消暑吃冰西瓜的……”
六月天荷花盛開,西洲城的荷花蕩裡飄着無數用彩燈裝飾的畫舫,有文人雅士的聚會,也有遊女歌舞彈唱,瓜果和酒都泡在河水裡,消暑納涼再好不過。
周家的畫舫隐在其間并不顯眼,隻是熱鬧的地方待久了也無趣,嘉敏就命船夫将船劃遠了些,安安靜靜聽趙匡胤撫琴,将遠處的喧鬧盡抛腦後。
趙匡胤對詩書琴藝并不精研,隻是今日景緻甚好,再有嘉敏軟語央求,就随意撫了一曲。
其實他的琴技并不差,可以說和騎射的本領不相上下。
連秋芙一個丫鬟也聽的出來,剛才那些公子千金的獻藝在趙匡胤面前簡直是贻笑大方,心裡琢磨着如此一個豐神俊秀英華内斂的少年郎,大約是少不了愛慕他的多情美人,遂笑嘻嘻地問:“趙公子,在北朝似你這般有身份地位的公子是不是早已婚配或者已有婚約?”
嘉敏詫異地擡眼,她倒還從未想過此節。
“我尚未婚配!”趙匡胤思忖着回答:“這些年一直戎馬倥偬,除了嘉敏以外,也不認得什麼名門閨秀或者小家碧玉,大約成婚還要再過幾年。”
這番話倒也算說的夠清楚,秋芙替嘉敏松了口氣,念頭一轉又道:“我家小姐素日最愛《江南曲》,不知趙公子可會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