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泉一見孫女便笑了,“自然是在看你的功課如何了?來!跟阿翁說說!”
杜煖看了一眼杜桢,随後放開杜桢的手,機靈一笑,一邊跟着杜泉走進書房,一邊笑道:“上次阿翁和我講的阿爹那篇文章,我還有幾處不解,想請教阿翁!”
杜泉一愣,随後明白了孫女的用意,隻是笑了笑,便拉着杜煖進了書房,留杜桢一人立在書房外,看着杜泉的後背不知在想什麼。
此時的宮中一個小公公疾步前行,一路到了禦書房外,忽然見門外跪着方景渝,楞了楞,又急忙湊近門口的小公公耳旁耳語了幾句,門口的小公公便急忙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内,方承堯正翻着桌上的奏折,一個小公公上前道:“禀聖上!太後娘娘請您移駕到懿祥宮,太後娘娘有事與聖上詳談!”
方承堯聞言,将手中奏折一丢,盯着前方的小公公,小公公見狀立即跪到了地上,方承堯不知在想什麼,有些不耐煩地揉了揉太陽穴,随後便起身往外走去。剛出禦書房,就看到了已經跪了兩個時辰的方景渝。
方景渝一見方承堯出來,急忙就要上前,奈何跪得太久,雙腿已跪得發麻,“父皇!阿月絕對不會通敵的!這期間一定有誤會!父皇……”
方承堯本就心中煩躁,一見他這樣更是生氣,便一揮衣袖離開了。
方景渝看着父皇離去的背影,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了。
方承堯到懿祥宮時,見太後已将衆人屏退,隻一人帶着白雪跪在那副菩薩的畫像前,口中念誦着佛經。
方承堯擡手示意身後衆人都退下,白雪一見方承堯來了向他行了一禮也跟着衆人退下,一時屋内隻剩母子二人。
太後依舊念誦着,方承堯擡頭看向那副菩薩畫像,等了許久,才開口道:“太後讓我來,是為了讓陸元黃接替沈海統領平川軍隊一事是嗎?”
太後這才睜開了眼,方承堯上前将太後扶起,太後才道:“聖上是還在為上次陸家的事生氣嗎?”
方承堯道:“平川軍隊不比其他軍隊……”
太後上前給畫像上了一炷香,“那看來聖上是有意要幫邵家了?”
“且不說陸元黃的能力就堪當大任,就是……”
“那邵家就有能力?”太後盯着畫像道:“是,邵家是有一個有能力的,可惜已經死了!”
方承堯聞言,停下腰前的手緊緊攥起,“太後為何要這麼着急?我的身體已是一日不如一日,這天下将來遲早是他們的!”
太後聽後一楞,沉默了許久,方承堯擡頭看向那副菩薩畫像,“是,邵家有能力那位已經死了!可太後不要忘了,邵隆是為了阿姐而死!”
方承堯頓了頓後,又道:“阿娘!我并非偏袒邵家!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是聽你的,可杞國虎視眈眈,平川軍隊是姜國最重要的一支軍隊,若陸元黃真的有這個能力可以執掌平川的軍隊,那我也可放手讓他去,可他的能力,阿娘你還不清楚嗎?”
太後盯着那副菩薩畫像,突然笑了出來,倒讓方承堯一驚,太後回頭道:“邵隆是為了我的阿竹而死?那我的阿竹呢?又是為了誰而死?”
方承堯一楞,隻看着太後慢慢走向自己,太後心痛道:“是我!為了救你,是我親手将我的阿竹推了出去!是我親手殺死了我的阿竹!可你呢?呵……到底是姓方,你就跟死去的方嚴一樣,一樣地不相信我們陸家!可你不要忘了!你也是被方嚴抛棄的!他帶着羅氏和她的兒子在洛京外起義的時候,一呼百應,多麼風光啊!可曾想過留在洛京的我們?他還立羅氏的兒子當太子!可笑!若不是我們陸家,他一個小小的主簿,如何能在洛京立足?如何能認識邵修齊?”
太後已經走到了方承堯的面前,她擡手指向那副菩薩畫像,“是我為了救你,我親手将阿竹推出去引開追兵!都是為了你!”
方承堯不敢擡頭去看那副畫像,索性将頭轉了過去,他一直不願回想二十四年前,那日是洛京城最混亂的一日,原因為先帝方嚴揭竿起義,以緻身處洛京城的自己和阿娘、阿姐三人被朝堂下旨抓捕,幸得外翁陸松搭救,将自己和娘親、阿姐藏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小宅子中。
誰知那日各路起義軍打進洛京,一時城中混亂不已,有些人便趁亂打家劫舍,阿娘帶着自己和阿姐東躲西藏,不幸遇見了一隊土匪似的軍隊,阿娘将二人緊緊護住,躲在了一旁廢棄的桌椅後,眼看着那些人越來越近,阿娘閉眼掙紮了許久,将阿姐推了出去,又立即捂住自己的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自己脖間,方承堯至今午夜夢回時,還會想起那時阿姐看自己的眼神。
方承堯這才緩緩擡頭看向那副菩薩畫像,回想起那時方玉竹被殺害時沒有閉上的眼,她明明十分痛苦,卻又很快明白了娘親陸嫣為何将她推出去,她便拼命的往外跑,試圖将那些土匪往外引,就像小時候她無數次保護方承堯一般。
後來邵隆找了過來,見到得卻是未婚妻死不瞑目的樣子,一向溫文儒雅的邵隆從地上揀起了一把刀,發了瘋似地朝那群殺害了方玉竹的人砍去,雖傷了幾個,卻還是不敵他們,敗下陣來,死在了方玉竹面前,方承堯仍記得他死前為阿姐合上那死不瞑目的雙目。
後來陸松帶着沈海前來,才救下了方承堯和陸嫣。
方承堯見太後已經走向了那副照着阿姐而畫的菩薩畫像,歎了一口氣道:“阿娘,那你呢?你又何曾真的信過我呢?”
太後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你?那你真的像你說得自小就什麼都聽我的嗎?你把蘇映婷當成蘇映婵接進宮,别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是我親自為她和方旭堯賜得婚!”
太後回頭盯着方承堯又道:“你當初又為何接梁婉進宮?”
方承堯聞言沉默着,太後接道:“你想用梁磊來對付我?這就是你從小都聽我的?如果真的都聽我的,你當初就不會納梁婉,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外翁,我的阿爹,那個在你阿爹都抛棄你,但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救你的外翁是怎麼死的嗎?是梁磊!”
“方嚴剛坐上龍椅,就要立羅氏的兒子當太子,那我呢?我才是皇後!我才是他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進方家的,為何我的兒子就不能當太子?他把我的顔面置于何地?我阿爹為你去争取,卻被梁磊帶人去劫下,落得個被砍頭的結果,所以他們的下場是他們應得的!”
方承堯看着太後越說越猙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大局初定,為了東宮之位,陸松借着宮中親信調動禁軍,意欲逼宮謀反,被梁磊父子察覺,最後在還未釀成大禍之時攔下,父皇對此卻網開一面,隻處置了陸松一人,宮中禁軍也換由父皇的親信楊明德統領。
太後上前将方承堯拉至畫像前,指着畫像道:“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我的阿爹,我的阿竹!都是為了你死的!我們陸家哪點對不起你?”
方承堯想要掙脫母親的手,卻始終都掙脫不開,他不敢去看那副畫像,就像他不敢去回想方玉竹死時的眼神。
都是為了這個位置,都是為了這個!方承堯感覺頭痛欲裂,他搖着頭想往後退,卻始終都掙脫不了束縛,最後他道:“行……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太後聞言一愣,回頭看向方承堯,方承堯卻隻想盡快逃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