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問出口,兩人就看見這裡滿地狼藉,涿光和言珏全身是血,地上還倒着個一看就不是人的東西。
四人面面相觑,誰都沒說話。
唯有桑昱之多看了地上的殺手一眼,驚訝道:“人型偃甲?”
“不僅如此,還是以人皮制成的禁術偃甲。”
涿光支撐着說完最後這句話,徹底脫力,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
涿光時常入别人的夢,自己卻極少做夢。
許久未曾受過這麼重的傷,涿光昏迷的時間長了些,夢也深了些。
夢裡是多年未見的皇都西京,紅牆綠瓦,飛檐畫角,一派巍峨氣度。
記憶中的那座宮城很大,涿光能活動的地方卻很小,隻有窄小陰暗的一處院落。
那院子裡有她,有姐姐,有嚴娘。
嚴娘會的很多,教她術法,偶爾也授她些武技。
宮人們原是不許她學這些的,可她從小性子硬,不懂何為尊卑規矩,總愛偷偷學,為此還挨過好幾次打。她每次挨打,姐姐都很難過,躲在一旁偷偷掉眼淚。
她們不能表現出感情太好的模樣,一旦被發現這樣的苗頭,就會有人被送走。
誰也不知道被送走的下場。
後來不知嚴娘找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也就不再拘着她,能讓她自在地學些本事。
嚴娘是從宮外來的,她對自己的過往守口如瓶,涿光被她養大,也不知她具體來曆。
她隻知道嚴娘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大的天地,遇過不少遊俠,也殺過許多仇敵。
嚴娘是見過天地之大後,自願隐居在這宮牆深院之中。
可涿光不一樣,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被圈禁在深宮裡。
也不是沒有離開的時候,可細數下來就寥寥幾次。
若終年不曾得見外面的天地,倒也罷了。
可将一個已見過天地的人,再度圈禁回那道宮牆中,隻能是日夜輾轉,心瘾難平。
再後來,西京驟然生變。
姐姐沒了,嚴娘也沒了。
偶爾的偶爾,午夜夢回之時,涿光才能看到當年嚴娘帶她離京之時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死人是沒有自由的,你要尋你的自由,先得活下去,不顧一切地活下去。”
涿光許久不曾做夢,也久未夢到過嚴娘。
今夜再度于夢中得見,難免心生歡喜。
夢散了,人也醒了。
涿光醒來時,嗅到身邊一陣清苦藥香。緊接着就是江柳咋咋呼呼的“醒了醒了”。
涿光睜開眼,看見江柳守在自己身邊。
江柳拍拍胸脯:“放心,我替你守着花呢。”
問過才知,她昏迷後,江柳和桑昱之分頭,江柳将她送到了禹農山義醫堂,桑昱之吭哧吭哧地拖着禁術偃甲連夜去找了學監。
争流會上有人用禁術偃甲傷學子性命,茲事體大,桑昱之不敢耽擱,直接将問題甩到了學監面前。
涿光:“……”
她轉頭,對上另一張病床上言珏無奈的眼神,心下有些好笑。
桑昱之不知術門四族的暗流湧動,不知她與言珏的關系,亦不知有人暗中追殺言珏的事情。
對他而言,遇到棘手的大問題,自然要找學監來解決。
将江柳哄回去休息後,醫舍中隻剩下涿光和言珏兩人。
言珏身上的血衣還未換下,瞧着很是狼狽,涿光身上痛感未散,傷勢未愈。
月明人靜,涼風好夜。
言珏輕呼一口氣,突然問道:“先前隻當你辦事效率高,還不曾問過,涿光是你本來的名字嗎?”
入學宮前,言珏隻吩咐讓她自己找個正當身份,考入武道院。
她隻管吩咐任務,涿光是如何做的,這身份是怎麼來的,姓名是誰的,各中細節,素來不喜多問。
涿光看向言珏,兩人此刻都靠坐在病榻上,是少有的目光能平視彼此的時候。
稍寂片刻,涿光輕輕點頭,算是應下。
言珏柳葉似的眼睛彎彎,露出一個輕笑:“你在我身邊十年,我竟不知道你本來是有名字的。”
她說着,細眉微颦,有些難過的模樣:“往後,非是在言氏族人面前,我便喚你涿光,可好?”
涿光收回目光,淡道:“名字而已。”
言珏卻道:“上古典籍記載,器水之源,謂之涿光。涿光乃是山名,生來巍峨風骨,給你取這個名字的人,一定對你有很大的期待。”
涿光沒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的血親是誰,心中的家人皆已逝去。
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關于名字的話題沒再繼續。
沉默稍許,忽而涼風掀簾,有人推門而入。
涿光擡頭看去,入内的是個年輕女子,身着醫舍值守的醫師袍,形容寡沉,生了一雙灰白非人的眼睛,格外惹眼。
“傷者是誰?”
如此說着,入内的醫師連半點眼神都未曾分給涿光,灰白雙眼直勾勾看向言珏,機械一般的眼中生出肅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