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我跳下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楊伊那個賤人呢?她憑什麼讓我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她憑什麼?”
路上來時聽到沿路人說,薛父是得了重疾,不過幾月便撒手人寰了。
可憐幾月王府内竟無一人告訴她,她父親病了。卧在榻上,朝着楊氏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要泠兒回家,要泠兒回來。
“泠兒在王府過得不好……聽說老王妃一直罰她禁足,不許她出門……泠兒最喜歡熱鬧了。你……咳咳……你去遞帖子,讓泠兒回來,為我侍疾。你去!”
楊氏抹了抹淚,連聲應下,卻是沒起身,隻是握住薛平那雙早已幹枯的手,滾燙的淚滴滴在上邊,看着像是傷心至極的樣子。
“老爺,我遞了……早已遞了……”
“不知道是老王妃不讓她回來,還是如何的……泠兒也一直沒傳回來話來……”她用另一隻手抹了抹淚水,堅強道:“或許……或許就在路上了,故而來不及傳話回來。老爺……”
旁邊站着的一位少年郎也長了一雙大眼,懸鼻高挺,與薛泠容貌有三四分相似,如今正紅着一雙眼睛,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母親,你就不要再為她開脫了!”
“我二姐在宮中尚且還能遞話回來,能賞賜補品,她薛泠隻是被禁了足,又不是死在了王府,怎麼可能出不來?”
楊氏慌張起身,狠狠給了薛賀一巴掌。
他是薛泠幼弟,隻是自小便和兩位姐姐不和。當年薛母賀氏生薛賀時難産,生下他不久之後便撒手人寰了。
兩姐妹總覺得是這位弟弟克死了親娘,便一直對薛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薛賀捂住臉冷冷一笑,看着榻上有些失望的薛平道:“母親何須替姐姐遮掩,我那姐姐哪裡是被她婆母困在家中出不來,而是她本就是個白眼狼,如今知道自己的父親病得都快起不來身了,還窩在王府裡聽箫品琴呢。”
……
“我那幼第,幼時最是溫順敦厚。牙牙學語之時,父親曾帶他來莊子上看我。那時候他會笑着圓圓的臉,對我喊,大姐姐。我小時候是有些讨厭他的,但是看見他長得玉雪可愛,又忍不住私底下對他好。我總不解,怎麼我怎樣為了他好,他卻一直感受不到呢?原來……原來早有人在我們姐弟之間劃開了一道萬丈深淵,無論後來如何填補,也隻不過聊勝于無。”
沉香殿。
袅袅的熏香被不知誰扔過來的一卷書砸得散亂,薛姝拂袖,将供桌之上的佳肴糕點全部打落,滾在地上。
“薛賀那賤人,克死了母親,如今又克死了父親……那下一個呢,會是誰?薛泠?還是我?”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當初在他出生的時候就一把掐死他!”
“如果不是他當初捅下簍子,非要開罪陽荷郡主,她又怎麼會設計讓大姐嫁入王府,受盡折辱?如果不是為了替他籌謀出路,父親又怎會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如果不是阿娘為了生他……”
物品濺落一地,哭聲也響了一地。
薛姝身邊的小杏拉住了薛姝的衣角,哭得泣不成聲。
“娘娘……您不要再說了,您不要再想了……”
……
“我那二妹,小時最是良善,每回前去上陽觀的路上遇見路過乞兒,她總心疼得兩眼流淚。最初她讨厭薛賀,也隻不過不給他好臉色罷了……我一直以為,隻不過是妹妹長大了,心思自然變得重了,可卻沒想過,竟是一直有人在教着她一步步變得心狠,引導着她将心中的仇恨越放越大,最後失了自己。”
薛泠輕輕歎了口氣,望着水墨畫般的城郊山水,再也聽不到車隊的敲鑼聲。
連最後一絲念想也是沒了。
折枝問她從此之後該怎麼辦,還回那如狼窟一樣的王府嗎?
薛泠說:“要回。我從前竟不知道,以為這樁姻緣是她替我求來的一段良緣,卻不想這是她為我量身定做的牢籠。就這樣恨我,恨我們薛家的人,不讓她看看我究竟是如何被挫骨揚灰的,豈不是白費了她一番籌謀?”
從那以後,折枝便同薛泠一齊住進了祁陽王府。
坊中傳言說什麼的都有,有說那日王府起了大火,折枝娘子沒能逃出,因此臉上被燒傷,沒臉再見人,已經離開了京城。也有說是祁陽王府裡的主子覺得折枝娘子美色豔絕京城,總之那個王爺是個好色之徒,便将折枝娘子贖了身……甚至還有說那祁陽王王妃是個有磨鏡之好的怪人,日日召樂伎前去府中,隻為多見見折枝娘子。
此等話也有人信,隻是因為薛泠實在是名聲太差了。
尤其在此次薛相過世之後,更是有許多士子大罵祁陽王夫婦乃是一對不忠不孝、目中無人的狼狽。
而薛泠隻是給她倒了一杯茶,讓她别聽那些人的閑言碎語。
閑敲棋子落燈花。
隻有折枝和薛泠知道,她為什麼會為她贖身。
世上并沒有哪一件事不是靠自己争來的,而她雖然争錯了,可那個人還是給她留了最後一條後路。
如同當年她在秦府叩頭,血流了一地也不願意死,卻還是固執地想要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