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把自己聽到的内容很詳細地講給他。
她倒沒有考慮過教育資源的問題,一切都是從池一作為明日之星的發展角度出發。住在江城的明星很多,住在長山縣的明星還沒有。
池一說要問問荀奶奶,一周後才告訴她,她同意了。
一切都在幫她。
也是這時,時濤一舉成名,忙得一個月回不了幾次家。汪若書卻因年齡問題,工作越來越少,決定和朋友合夥改行。
高中開學前,池一終于到了江城。
她去接他,在火車站的出站口,她舉着寫着名字的白牌子,等他走出來。
池一走出來的那一刻,果然一眼就看到時雨,還有她手中的牌子。
他一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個問句。
“你為什麼把我們兩個的名字都寫上了?”
那塊牌子上不止有池一的名字,還有時雨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時雨咬了下下唇。
回過神來,自己的名字已經在闆子上了。
“我們現在去哪?”
“先去吃東西吧。”時雨問,“你認出我了嗎?”
“沒什麼變化。”
“你也是。”
關于事業的宏偉藍圖即刻開啟。
時雨認識一個阿姨,是爸爸的熟人,經常發布演員招募的信息。她一直留意着上面的标準,集合的地點與要求的裝束。
她領着池一去買衣服,池一不願讓她出錢。
時雨笑道:“等你成了大明星,把錢分一半給我就好了呀。”
“等那時候,我才不給你。”池一還是自己付了賬。
她眼光很高,名字不響亮的,角色描述不體面的,一律不行。但那些她看得上的角色,總是選不上池一。
她不知道選角色時要看很多條件,隻是在某次試鏡時,見池一冷漠地看向人群,心覺不對。
“我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哪裡?”
“你要笑。”時雨斷言,“這樣别人才知道你喜歡他們。就好像那些好學生一樣。你想,你溫柔,有禮貌,成績好,再表現得很喜歡他們,肯定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
“我不喜歡他們。”
“你得裝一下啊!”時雨理直氣壯,“先讓他們喜歡上你。”
池一愣了愣,忍不住笑了,無奈地看向時雨。
好像有什麼沒說出來的話。
“好吧。”
就是那一次,費導演選了他演男主角,雖然隻是幾個男主角少時的片段,卻是他最好的出場。
一切就像做夢一樣順利。
她有時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要去哪,隻知道她和他絕對不能分開,就和那塊牌子上寫的一樣。
直到後面,她才發現,雖然已經長高了那麼多,她還是很小的。
父母離婚,分開得很體面,沒有撕心裂肺的呼号,甚至一點點預兆也找不到。她想勸他們和好,都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她沒辦法負責。
秦焱落榜,把責任甩在她頭上,她知道她沒錯,正因為她無需對他負責。
但是池一不一樣,她一直都想要對他負責。
可她太小了。
那時她忘記了,池一也是很小的。
所以走不出家裡,能剛好地躺在那張窄窄的小床上。但是池一在大風天走出門去找她,從長山縣裡走到江城來找她。
他一定相信着她。一定想要見到她。
很小的自己用很小的相機拍下的他,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東西。
他不是金子,而是星星。
如果星星不被發現,就隻是一塊冰冷的、巨大的石頭而已,繞着一個吸引着它的,絕對不可感知的引力旋轉。是一隻小小的遙遠的微亮飛蟲,是一眨眼就會消失的光點。
但是被看見的一刻,它就變成了星星。
有人把灰塵抹去,把星星放回天上。
-
“喂?”
空白無聲占據大腦,先是眨眼,才感受到眼淚濡濕睫毛。
黃教授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努力地聽了,但是什麼都沒聽到。那些話是黑色的墨迹,從堅硬的珍珠上光滑地流走了,最後剩下一片空寂的白雪地。
黃教授問:“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對不起,我……沒有。”她用雙手抹着臉頰上的淚水,手指變得晶瑩,哭腔很明顯,她覺得不合适,但再開口還是同一個腔調。
“你……别哭啊……”
電話那頭,黃教授愣住了,估計是被她吓到了。
“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
“可能是我說得太複雜……你先緩緩。我的意見是,你還可以找我,但是把它用于修複研究。就是說,”
時雨點頭,明明黃教授看不見:“我還得問一個人。”
“好。你打我這個号碼就可以。你……”她還想再安慰幾句,隻想出一句很有年代感的道别語,“你多保重,挂了啊。”
“好。謝謝您。”
她打車到了江景苑的門口,記起自己沒法進去。
她心火難耐,忍不住給林夢茵打電話,磕巴道:“林老師,池一說有事要找我,但是他現在聯系不上了,您能幫我進去嗎?”
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的謊話尴尬到昏過去了。
林夢茵要是拒絕怎麼辦?這樣也太突兀了,像是那種不擇一切手段的私生粉一樣。但是,現在的她的确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好啊!我馬上發給你。”林夢茵竟爽快答應。
一串進小區門的号碼,抵達她所在樓層的卡号,甚至她自己的業主身份證明照片,都被豪邁地撒過來。
時雨感激之餘,想勸林夢茵,日後不要再這樣相信别人。
時雨順利地到達了江景苑17層。
一層隻有兩戶,她坐在潔淨的樓道間角落,背靠在鉛灰陰雨窗下,給池一發消息。
【池一,你在家嗎,外面下雨了。】
【我在你家小區門口,門衛不讓我進去。】
【我有事要找你。】
【我沒帶傘,怕淋雨之後會生病。】
【保安開始趕我了!!】
他一條都沒有回複。
她正打算再發幾條,門輕輕打開的聲音傳來。
池一鼻尖面頰湧着紅暈,穿一件很長的灰白條紋襯衫,戴着厚厚的灰帽子遮住白發,眉頭緊緊皺着,正把口罩往耳朵上挂。
一轉頭,撞見時雨并着膝蓋坐在角落,蘑菇似的。
他吸了下鼻子,詫異而懵懂道:“你騙我?”
他還沒想好,這一次要怎麼生氣。
時雨已經撲過去,環住他的胸膛,他僵在原地,原本發燙的身體更加不受控。
時雨低聲啜泣道:“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