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喬的動作一頓。
他聽見了樓珣靠在自己肩膀時的那句呢喃,像是一聲沒意義的喟歎,又像是在因為口渴要水喝。
可現在哪裡有水?
一個字将他的心攥皺了再松開,方予喬稍微一低頭,看向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青年已經睡熟了,仔細能瞧出眉眼間藏着淡淡的愁緒,那兩片薄薄的眼皮通紅,病容籠着一層拂不去的虛弱,連帶着從前紅潤的嘴唇如今也沒了血色。
似乎方予喬伸出手去輕輕一捏,他就散了。
方予喬的視線一寸寸掃過樓珣的臉,最後落在兩瓣嘴唇上久久不動了。帶着熱意的呼吸聲撲灑在他的頸側,潤物細無聲般撫平了自己驟起的肮髒心思,方予喬慢慢攥緊手,閉上了眼睛。
他默念一句非禮勿視,看着火堆輕聲說:“再忍一忍,忍一忍。”
聽不出來是在安撫樓珣,還是在告誡心思不純的自己。
因為生病,樓珣睡得并不安穩,急促的呼吸略沉,方予喬想讓他舒服一點兒,伸過手去幫樓珣松開領口,又捉來樓珣的手,解開袖扣。
樓珣摔倒時有不少的泥水順着袖口進去,方予喬探了下樓珣的手腕,一點點抹去黏在皮膚上的泥,一眨鳳眼,在白皙柔韌的手腕内側看見了一顆小痣,如果不是靠得這般近,粗略看去興許一時發現不了。
他握住樓珣的手,拇指輕輕來回撫摸着小痣,微歎一口氣放過了它,抱起樓珣的手放在懷裡不住的揉搓,試圖讓掌心暖起來。
烏雲鋪開遮住了灰茫茫的天,瓢潑大雨硬邦邦砸下來,濺起的泥土蹦進山洞裡,方予喬恍然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他望着不見勢弱的雨,不免有些心焦,他學過馬列書籍,不信那些鬼神之類的東西,然而此刻不禁祈禱着快停雨吧,快啊。
山洞裡的柴燒了大半,樓珣的衣服變幹後,一些粘在上面的泥輕輕一搓,再一抖,就會很容易掉下來,這時去找人的樓川終于回來了。
借着火光,方予喬看清了他背着竟然是個男人。
方予喬眯着眼睛,竟然是王志。
有意思了,他的心思轉得很快,面上卻不顯露半分,看向樓川問:“人呢?”
樓川絲毫沒有對待樓珣的耐心細緻,他将人“扔在地上”,臉色鐵青,對着山洞口冷聲道:“不進來就給老子滾。”
方予喬順着望過去,穿着白裙子的柳淼一步三挪出現,長發粘在臉頰上,雙臂緊緊抱着自己邊走邊發抖,見到了方予喬後一喜。
“先過來烤火吧,”她的衣服粘在身上,方予喬隻對她一點頭,禮貌去看向昏迷的王志,這人額頭上鼓起一個大包,顯然是撞到了什麼地方,方予喬的嘴角幾不可察地一彎,很快掩下去,“這是怎麼了?怎麼搞得灰頭土臉的。”
樓川煩躁氣悶地撸了一把頭發,先罵了句髒話,才放輕了聲音道:“這兩個果然是想跟在我們後面撿便宜。小三兒還好嗎?”
方予喬點點頭:“體溫還算平穩。”
柳淼慢慢走了過來,她不敢離王志太近,就坐在了方予喬的對面,一擡頭,卻是看見了靠着石壁睡覺的樓珣。
她臉上的驚訝錯愕太明顯了,樓川看得清清楚楚,直接笑出了聲。說句難聽的話,這個女人還真是厲害,勾搭自己不成,又和這個姓王的知青攪合在了一起,現在竟然想着勾走樓珣的魂兒。
“笑什麼?小聲點。”方予喬裝作一切不知道的樣子,他扔了兩根柴,“你是在哪裡找到他們的?”
樓川聞言,挑着眉,他看不起王志兩人這種偷摸的行為,嘴角一直挂着譏諷的笑容:“河邊。就是我剛才說的,他們和小三兒一樣順着鞋印跟在後面,我猜他們本來是打算隻記住地點,沒想到這天兒突然下起了暴雨,那塊土丘靠近河邊,咱倆怕水位上漲隻摘了一半的碳棍,沒想到有人膽子這麼大。”
聽到這裡,方予喬瞥了下那兩個背簍。
“一天也等不了,”樓川嘴角一撇,“還是個倒黴蛋,繞到土丘後踩中泥沒站穩,腳滑掉進了河裡。看到頭上的那個包了嗎,就這麼好死不死的,腦袋撞到了石頭上……要不是柳知青眼疾手快,又有舍己為人的無私奉獻精神,及時拽住了人,也許他順着河,能比咱們早回去。”
樓川的嘴皮子一如既往的溜,這番陰陽怪氣的話剛說完,柳淼立刻漲紅了臉,扁着嘴努力不叫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掉下來,她當時看見河裡直挺挺的王志,吓得直接哭了出來,下水救人也是被逼無奈。
情緒波動太大,又下了水,直到現在,她的肚子還在疼着,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這個孩子。
柳淼低頭抹眼淚半句話也不說,樓川對方予喬一揚下巴:“你說他們兩個是怎麼知道的,不如直截了當問問?”
“問?還是不……”
方予喬的話說到一半,身邊的樓珣動了動,先是歪着腦袋咳了一陣,這才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