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俨的手停住,應了聲,道:“我約了早上十點,探視時間一個小時。”
祝朝意點頭:“好。”
療養院在與他們成對角線的另一個區,宋俨開車前往。
路上,祝朝意問了些與探視有關的基礎問題,例如療養院中有何禁忌、與姥姥的聊天話題又有否推薦。
宋俨有問必答。
兩個小時後,他按下轉向燈,駛入療養院的地下停車庫。
車停穩,宋俨餘光看到祝朝意膝蓋上攥着的手,有些想笑。
這麼緊張。
他看向她,“姥姥現在,隻是對我脾氣差點兒,對旁人還是很好的。”
祝朝意蹙眉,眼瞳裡毫不掩飾詫異,“對你脾氣差?”
宋俨突然想問,她有沒有心疼他,但說不出口。
他睫毛撇下,含混“嗯”了聲。
“走吧。”
兩人坐電梯直達二樓,電梯門開。
祝朝意以為會是科技感十足的現代化醫院,人來人往皆是急匆匆的醫生護士,每張臉上都是默然的嚴峻。
然而并非如此。
他們走進了一座走道蜿蜒、以電梯為中心向四周輻射而去的城市花園。
早晨的陽光肆意潑灑,宋俨領着她往東走,鵝卵石鋪成的健康道按摩得人腳心微酸。
一路上,涼亭與木椅随處可見,不遠處的淺藍湖泊波光蕩漾,湖面上停駐着幾隻水鳥,祝朝意認不得名字。
而後便是一條眼熟的綠道。
高大梧桐頂天立地,如同可直達蒼穹,卻在頭頂上無私地彎折,投下蒼郁樹影。
宋俨注意到祝朝意面上的波瀾,低聲道:“也是巧,這邊和小梧桐的景色有幾分相像。”
所以當時送姥姥過來,根本無需勸說,她便答應了在此長住。
他們越往前走,道路便越往湖邊拐,而後經過幾叢灌木,繞過幾顆打了果的柚子樹。
巨大涼亭下的熱鬧聲響,驟然打破甯靜祥和的氛圍。
“碰!”
“等等,我下家該摸牌了!”
“幹什麼你王老頭,你是不是偷摸着藏了張幺雞在手裡?!”
每一句吆喝都聲如洪鐘,否則這周遭喧嘩比沸油更滾,說話太小聲,同一張牌桌上的人都該聽不清。
祝朝意呆住。
突然,最近湖水一側的護欄邊,一位老太太亮出嗓子:“十三幺!自摸!翻六番啊!”
她面色紅潤,銀發根根閃耀,臉上較先時挂了不少肉,原本凹下的兩頰都鼓了起來。
宋俨抓過還在怔愣的祝朝意,就往那桌大步過去,“姥姥。”
老太太忙着收籌碼,不亦樂乎地把牌友們的抱怨當作誇贊,直到宋俨從她身後拍了拍她。
“姥姥。”宋俨低聲喊。
祝朝意剛想跟着一道打招呼,但老太太短眉一皺,面上閃過一絲不喜。
卻還是嘟嚷說:“噢,思雲家的來了啊,也不提前說一聲,我現在不太有空招待你……”
宋俨面色自若,聲線平穩:“姥姥,我是小俨,我來看您。”
老太太的短眉毛擰得更緊了,“小俨?哦哦、哦,思雲的兒子,嗎……”
她的語氣并不确定,但宋俨點着頭稱是。
又擡手介紹祝朝意:“這位是……”
祝朝意揚起一點笑,老太太略有渾濁的雙眼轉過來,忽然向前好幾步:“诶,思雲!”
祝朝意面上的笑頓住。
老太太把籌碼往牌桌上一扔,跟自己的牌友們道别:“不打了不打了,我女兒來看我了,你們玩兒吧。”
接着,回身便摻住祝朝意的手,:唉,你這孩子,我給你打這麼多電話,你現在才來。”
祝朝意和宋俨互相眼神示意。
一個說“這要認嗎”,一個說“你先頂一會”。
老太太見她不說話,又有些急了,“我也不是怪你,我怎麼會怪你呢,思雲。你要與那臭小子在一起,便在一起吧,我不攔你,啊。”
祝朝意的手臂被用力攥着,她不得不伸手輕拍老太太,覺得那雙手還是如以往那般瘦。
卻沒那麼暖了。
“我不和别人在一起,姥姥,沒有的事。”祝朝意輕聲安撫。
老太太嘀咕幾句“就有”“我都看見了”,而後又苦口婆心地絮叨:“你最近很忙吧,忙得都不見人影了,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而後她臉色突變,從眼角恨恨瞪了宋俨一眼。
捂着嘴問祝朝意:“是不是他不讓你來的?是不是他看不起我老婆子,所以就不讓你來看我了?啊?”
老太太扁着嘴,眼眸裡濁色漸起,像是被攪動的湖水,淤積的泥沙全都翻了上來。
“你說實話,思雲,你别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