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西式的煙熏三文魚開放式三明治配青筍滑蛋,還有中式的蔬菜鮮蝦粥和肉醬拌面。
都是随處可見的家常菜,經他手處理擺盤,卻色香味俱全,每一份都品相上佳。
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祝朝意目不轉睛,宋俨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這就看呆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被昨晚顧雁飛的質疑弄得輕微ptsd,趕緊說:“我也欽佩你的廚藝。”
宋俨眉弓稍擡,“你就看了那一次,能欽佩到哪裡去。”
祝朝意面不改色地拍馬屁:“到我心裡去。”
不過宋俨這一說,她倒又想起跑去小梧桐那回。
那次是她非要跟着去的。
高二研學後,再過一個月,就是第三次學業水平考試。
年初的第二次學考,她的物理隻有E,高一的内容忘了大半,所以宋俨要把自己的筆記借給她。
高一物理筆記在他家,祝朝意聽後,非要跟着去。
她之前隻從家裡阿姨口中聽過小梧桐的名号,話裡話外都讓她别往青雲湖那邊的筒子樓裡跑。
“社會人多,出過事兒。”
但祝朝意當時正在叛逆期,大人說的危險區域,于她而言就是充滿神秘的冒險區。
宋俨義正嚴辭地拒絕,但拗不過祝朝意放學後沒上私家車,反而東躲西藏地尾随他,到了小梧桐的栅欄口。
被他發現,她幹脆翹着下巴,讓他領路,她想進去看看。
宋俨皺眉,他大半年來吃得好些,抽條不少,比她高出半個腦袋。
表情嚴肅的時候,臉龐已初具成熟冷硬的雛形。
“不行,你就在保安室這裡等我。”
祝朝意不服:“這裡面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不能看?”
宋俨拉着臉:“不太方便。”
他們在學期初吵架和好之後,關系拉近不少,具體表現在祝朝意不會沒事找事地犯渾,宋俨也能好好說話了。
所以祝朝意都快忘記,他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人,不适合讨價還價。
于是她換了個方式,環視左右,“你真要把我丢在這?”
六月份的龍舟水一瓢接一瓢,午後才下過雨,悶熱得像是蒸籠。
栅欄口邊就是幾個巨大垃圾箱,廉價外賣的飯盒冒出頭,散出腐爛的酸臭味。
他們才在這兒站了不到五分鐘,已經有三個騎着電動車經過的男人扭頭看祝朝意了。
他們無一例外,都叼着煙,肥膩肚皮翻到白背心外邊。
宋俨閉了一下眼睛,狠狠瞪她,“跟緊我,别亂走,也别亂看。”
萬一她在這裡出事,他還得負責任。
祝朝意跟着宋俨進了栅欄口,炎熱夏意頃刻被大片翻湧的綠遮擋。
道路兩排的梧桐樹遮天蔽日,枝桠相接,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隧道。
她掏出手機拍照,腦中難得冒出“别有洞天”這個文化詞,還覺得阿姨有些危言聳聽。
但邁入筒子樓的那一瞬,陰冷濕潮的空氣又像将她籠進野獸的口中。
光線驟暗,祝朝意的腳步不明顯地遲疑。
宋俨走在前面,并未覺察。
她隻好趕緊跟上。
水泥樓梯隻容一人通過,如果兩人狹路相逢,就得同時側身,祝朝意把書包背在身前,好幾次靠着牆壁,校服上都沾了灰。
走上五樓,右轉,便是沒有盡頭的走廊,通行情況也不比樓梯好。
晾滿樓道的衣服遮擋視線,腳邊滿是看不清原貌的雜物。
有些住戶沒關門,祝朝意餘光瞥去,不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就是衣着暴露的女人。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盯着宋俨的背影,最後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又矮又破的木闆門隔音太差,有幾個房間裡的聲響,實在是不堪入耳。
她記不得走了多久,突然眼前豁然開朗,宋俨也停了下來。
5046。
祝朝意默念了一遍門牌号。
前後兩戶都沒逃過的雜物擁擠,卻絲毫不影響宋俨家前一點紙屑都沒有。
祝朝意方才匆匆掃視過的幾排“肋骨”走道中,也隻有宋俨家的門房能稱得上敞亮。
從進入筒子樓中就揮之不去的陰潮酸味,也被洗衣粉的味道替代,頭頂幾件薄薄的夏衣微微晃動。
像剛才梧桐小徑裡迎風搖擺的枝條。
宋俨也把書包背在胸前,他單手在裡頭翻找,半天不作聲。
祝朝意猝不及防湊過去看,“忘帶鑰匙了?”
然後眼尖地指着小口袋裡的一點金屬反光,“是不是這個?”
“……對。”
宋俨的臉又往下拉了點,但她在他身後,沒瞧見。
鎖孔似乎有生鏽,宋俨反複轉了好幾次,才開的門。
祝朝意還沒看清房屋樣貌,宋俨就已經換了鞋急走進去,和方才的磨蹭判若兩樣。
“姥姥!”
她聽見他喊。
祝朝意不知道宋俨家的拖鞋在哪,筒子樓裡的單間都沒有玄關,兩層小鞋架貼着牆放,上頭就兩雙布鞋。
看着隻有35碼。
她抱着自己的書包站在門口,宋俨已經走進正對屋門的一個房間,攙扶住一位駝着背的老人家。
瘦小得薄如紙片,腦袋隻到宋俨的胸口。
這是祝朝意的第一印象。
像塊風燭殘年的古褐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