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天暗得格外快。才下午六點，就已是夜色如墨了。

還好天台上亮起暖黃色的小燈，驅散了冬夜的暗與寒。

晚飯後，李衍收拾好一切，一邊心不在焉地拿小小噴壺澆着窗台上的花，一邊悄悄往床上看去。

程之遙抱着枕頭，伏趴在床上，正非常專注地對着手機操作着什麼。

“學姐，累的話起來歇歇吧。”李衍輕聲提醒。

“嗯。行。”程之遙答應着。但一動沒動。

李衍失落地回頭，繼續安靜澆花。又忍不住轉頭，沒話找話：

“學姐，明天你想吃什麼呀？”

“嗯。行。”程之遙說。

看起來根本沒聽他說些什麼。

李衍攥緊手裡的小噴壺，有點委屈。

學姐今天從外面回來就不對勁，不但看都沒看他一眼，而且進門就沒放下過手機。

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邊吃邊玩，胡亂扒拉幾口飯就結束了。都沒有像以前那樣好好吃飯呢！

他從來沒有見過學姐對什麼這麼着迷過。就算是專注工作，學姐也向來是講究勞逸結合，什麼時候這樣沉迷于某件事，不知節制呢？

而且……

他聽着手機裡傳出的各種聲音——

【寶貝，今天想我了沒有？哈，我就知道，肯定想我了！】——這是一個陽光開朗的男聲。

【姐姐好久沒來看我，眼裡都沒有我了吧！】——這是一個帶着撒嬌和抱怨的年輕男聲。

【要乖哦。不然，扭到的腳會痛。你腳痛，我心痛…………】——這是一個溫柔哄人的男聲。

【呵。我的要求很簡單。和我結婚，就現在！】——這是一個帶着命令感略顯霸道的低沉男……

憑什麼和你結婚啊！

我可從沒敢說讓學姐和我結婚呢！

李衍死死攥着手裡的小噴壺，聽着手機裡各色野男人的聲音，忿忿不平。

他知道自己不該跟這些野男人生氣的。因為這些都不是真實的人。

他悄悄湊過去看過。學姐好像在玩什麼遊戲，這些聲音，不過是遊戲裡的虛拟角色發出的，并不是真的有什麼男人在糾纏學姐。

他也問過學姐在玩什麼呀，學姐心不在焉告訴他，自己不是在玩，而是是在調研各大廠最熱門的遊戲，是在工作。

那既然是在工作，他自然不會打擾學姐啦！

李衍就把手腳放輕，盡量給學姐一個安靜的工作環境。

但……

手機裡又傳來男人的聲音——【寶貝兒，今晚打算去哪？去我家？呵，小淘氣……】

野男人！！！

不要臉！！！

勾引學姐！

還“去我家~~”

一看就不檢點！

李衍強行忍住心裡泛起的妒意。

他反複告誡自己，這些隻不過是虛拟紙片人罷了，他本不該在意的。

他可不是那種動不動就妒忌的、氣量狹隘的人！

可是……

為什麼，為什麼學姐會突然關注這些東西……

難道，是自己已經沒有吸引力了嗎？

學姐現在甯願沉迷于紙片人的世界，都懶得看他一眼了嗎？

想到這裡，李衍又感到一陣恐慌，仿佛即将被人推開。

不，不可以！

一想到要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學姐對自己的喜愛，他就感覺要死掉了！

李衍覺得，必須要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下。

他放下小噴壺，先沖了個澡，把自己搞得香香的，然後磨磨蹭蹭，挨到學姐身邊，想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紙片人這樣值得學姐去關注。

學姐工作的時候，他向來是輕手輕腳，不會出聲打擾的。

可是、可是學姐現在竟然對這幾個野男人如此着迷，他真的沉不住氣了呀！

所以他就挨到床上，趴在學姐身邊，想往她肩頭靠：

“學姐，你在玩什麼呀，好玩嗎？”

程之遙随口敷衍：“随便玩玩。你别鬧。”

“我沒鬧。”李衍争辯。

然後又黏黏糊糊靠回去：“那我可不可以看着學姐玩呀……”

程之遙看了他一眼：

“看我玩幹嘛？想玩你自己拿手機玩去不就行了？”

“我不會玩遊戲……我，我就想看着學姐玩……”李衍輕聲說，漂亮眼睛忽閃忽閃看着她。

噢……真可愛……

程之遙心軟了。

她捏了把他滑嫩的臉蛋：

“行叭。隻要你不嫌無聊。”

然後就回頭繼續專注打遊戲了。

李衍便幸福地趴在旁邊看她玩。

——順便看看是什麼樣的野男人勾引了學姐，哼！

程之遙并沒有被什麼野男人勾引。她真的是在正經玩遊戲——同時也是在工作。

她現在玩的就是那款最火熱的《星夢奇緣》。除了《星夢奇緣》，她把所有有點水花的乙遊都下載下來玩了一遍。

之所以開始研究乙遊，還是受了劉姐的啟發。

劉姐說的，雖然有些觀點她不贊同，但更多的是帶給她了一種全新的角度，讓她開始審視自己一直以來的創作思路。

是啊。就算她們覺得乙遊沒技術含量。可再沒有哪個品類的遊戲，能比乙遊更精準吸引女性玩家了。

這不就恰恰是她們最欠缺的地方嗎？

乙遊中，或許就藏着她們破解當前困境的關鍵密碼。

——離情懷遠一點，離人性近一點。

程之遙反複回想着劉姐說的話，陷入了深深思考之中。

她就這樣，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家。到了家，也依舊在沉思。

沉思着沉思着就開始玩乙女遊戲。

“要多幾個帥小夥啊！”她想起分别時，劉姐一邊拍着她的肩膀，一邊用渾厚的聲音告訴她。力度之沉重，拍得她都有點上不來氣。

帥小夥是吧……

行。

她就看看乙遊的帥小夥有多迷人。

結果一研究，就研究到現在。

乙遊玩法其實都不複雜，大抵是設定了某個主線，無論是職業還是某種特殊身份，總之女主因為這個認識了各個男角色，然後開啟不同的戀愛劇情。

比如說這款《星夢奇緣》，女主的身份是新入行的明星經紀人，因為這個身份的緣故，她認識了傲嬌男明星、腹黑霸總、溫柔經紀人前輩、還有實習期的攝影師小奶狗。于是女主就一邊作為經紀人升級通關，一邊攻略這四個對象，通過提升心動值開啟不同的戀愛劇情。

關卡更沒什麼搞頭了，就是一路點點點，毫無難度。

别的乙遊也都大同小異，基本就是靠立繪和固定的人物對話來支撐整個遊戲，沒什麼複雜的技術。

不過程之遙的研究重點也不在玩法和技術。她主要關注在角色的塑造上。

她現在已經玩到了告白階段了。四個男角色之中的霸總男要向她告白了。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為一個女人駐足。但我現在才知道，你，竟是我此生唯一的例外。】

霸總男站在屏幕中央，望着她，深情款款。

李衍在旁邊，看着霸總男和滿屏幕飄動的粉紅泡泡動效，也緊張起來了。

他緊張不是因為别的，而是因為這個西裝革履的霸總男——和學姐的男朋友裝扮好像哦！

也戴着副眼鏡！

真讨厭！

可是，可是學姐好像就喜歡這種……

李衍緊張地觀察學姐表情。

學姐不會，真答應這人的告白吧……

程之遙沒注意到他的内心戲。她隻是一味盯着屏幕點點點，沒什麼表情。

霸總男還在繼續。他講了一大串星星月亮王國城堡的比喻。然後問：

【别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說……（輕笑）你猜我說了什麼？】

聲音非常低沉悅耳。但在李衍聽來，隻覺得萬分做作！

程之遙繼續點點點。然後霸總男便終于正式告白：

【（輕笑）被你猜中了。所以，小丫頭，你願意做我的王國裡，那唯一的例外嗎？】

屏幕上出現五個選項——别說還挺豐富的——分别是：

【答應：我願意！（熱淚盈眶）我願意和你一起走下去！】

【猶豫：我很感動，但……抱歉我需要一些時間想一想……】

【調侃：這個嘛……那我這唯一的“例外”，能有什麼好處呀？】

【拒絕：不。你很好，但我不喜歡你。】

【搞笑：講個笑話緩轉移一下話題？】

李衍緊張地盯着學姐的手指。

程之遙手指沒什麼猶豫地落下。她先選了【搞笑】的選項。可惜笑話并不好笑。

她便回過頭讀檔選了個【拒絕】。

霸總男：

【（眉頭一皺）哦？你不喜歡我，那喜歡誰？】

【（猛地握住手腕）（暴怒）無論是誰，都不準你喜歡他。我命令你，必須喜歡我！】

“哇你誰啊你敢跟我這麼說話！沒有人能命令我知道嗎沒有人！”程之遙對着屏幕大叫。

“真是的，這人怎麼這樣，好不懂事噢！”李衍在旁邊趕緊幫腔。

同時心裡也在竊喜。

到底是區區紙片人罷了。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