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亭外。
木質的小長桌上相對擺着兩杯咖啡，冒着袅袅熱氣。
李衍坐在一邊，低着頭，絞着手指，忐忑不安。
對面的目光壓得他擡不起頭。在長久的沉默後，他終于鼓起勇氣，擡眼看向對面的人，卻又很快承受不住地躲閃開；接着又擡眼去看，帶着試探和希冀，小心翼翼。
程之遙坐在對面的長椅上。她往後靠着，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敲擊着桌面。
與這松弛的姿态不同。她的目光充滿審視，緊緊定格在李衍身上，嘴角緊繃，一言不發，神情冷肅。
充滿了壓迫感。
在這充滿威壓的目光下，李衍睫毛簌簌抖動着，心裡更忐忑了。
學姐約他今天出來聊聊。可是從見面到現在，學姐除了點咖啡的時候，剩下的時間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兩人就這麼對坐着。學姐一直盯着他看，他有點猜不透學姐在想些什麼。
不過，從學姐的表情看，學姐的心情，似乎并不十分美麗……
李衍心裡感到失落。學姐不開心，是因為他嗎……
肯定是了。學姐把錢都退回來，肯定是覺得他行為俗不可耐，所以都不想理他了！
學姐那麼高潔的人，定是覺得庸俗的金錢玷污了她的人格，更玷污了兩人的感情！
何況，他給學姐的那些錢，并不是他賺來的，而是他爸爸的……學姐一定非常鄙視自己這種又庸俗又沒有骨氣的人吧！
想到這裡，李衍又懊悔又焦急。
他鼓起勇氣，開口，試圖解釋：“學姐其實我……”
“你爸爸，”程之遙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是李嘉豪？”
李衍點了點頭，小心觀察着她的神色。
程之遙胸口起伏了下。李衍覺得她要生氣了。
但程之遙并沒有生氣。她換上和悅的表情，嘴角扯出一絲笑。
“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呢？”她笑着問，語調很和氣。
李衍挺不好意思地低頭：
“我覺得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爸爸是我爸爸，我是我。我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人了……”
“我看過你之前交到學校的家庭信息表。”程之遙垂目攪着咖啡，打斷，“你爸那一欄，姓名填的是李柏松。”
李衍解釋：
“那是他的曾用名。他後面改名叫李嘉豪，但是他動不動上新聞，那個名号好像太響了，我家裡人都讓我填曾用名了……”
噢李嘉豪還是藝名是吧！
程之遙擡眼盯着他：
“那你爸的職業那一欄填的自由職業者又怎麼說？”
“是啊，他很自由的！”李衍天真可愛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公司在做什麼，好像什麼都做一點，說不好具體哪一行的。而且他平時工作時間也不固定，經常工作日出去度假什麼的，應該算是自由職業吧！”
離譜！
李衍每說一句，程之遙心裡就反複蹦出這兩個字。
簡直離譜！
更離譜的是這麼離譜的事讓她給遇上了！
她咬着牙，端起咖啡，垂目飲了口。
她現在看起來很穩，很冷靜，鎮定自若，氣勢十足。但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現在她内心正翻湧着驚濤駭浪，不斷經曆着世界觀的粉碎與重組。
好家夥，真是李嘉豪的兒子！她真是招惹了個大的！
她知道這裡天龍人多。卻不知道這裡天龍人已經多到一個随便走在路上都能撿一個。更不知道現在天龍人不愛享受奢靡生活卻愛裝成貧困生四處打工！
這是什麼新的時代潮流嗎？富二代下基層勞動改造錘煉意志？有錢人的思想境界什麼時候如此之高了？她程之遙不知不覺間竟已落後于時代了？
程之遙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這種感覺帶來的最直接感受，就是一種讓人氣悶的怒意。
怒意堆積在胸口。她笑了。
“我還以為，你就是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真是難為你了，這麼長時間，又是打工又是攢錢的，看着挺困難的樣子。真的被你騙到了。”她調侃似地笑着說，眼底卻不見笑意。
李衍臉色變了。
他突然明白了。學姐在意的是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家庭情況！
是啊。雖然他覺得他爸爸跟自己完全是獨立的兩個人，他爸爸的身份跟他無關。可是那畢竟是他的爸爸，他自己雖然窮極了，他爸爸卻很有錢，而自己在學姐面前一直很缺錢，還接受學姐的幫助，學姐一定是覺得自己是個無恥的騙子！
他急切地向學姐解釋：
“學姐我不是故意要隐瞞這個信息的！當初我想學音樂，可我爸爸不同意，一定要送我出國留學，還強迫我在商科和計算機兩個專業中選一個。可我對這些真的完全不感興趣！所以、所以我就從家裡逃出來，偷偷參加了藝考，然後一邊打工，一邊攢錢上大學……我，我已經成年了，我是靠我自己，不是靠我爸爸的！”
程之遙很想發火。但是她不敢發火。
開玩笑。這不是什麼普通人，這是李嘉豪的兒子！
那個在國内商業領域一手遮天、離财閥近乎一步之遙的李嘉豪！
她爹勢力範圍實在過大，隻要在國内跟互聯網相關，絕對繞不開李嘉豪。
她跟李嘉豪的兒子把關系鬧僵？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遇到了，她怎麼能把事情做絕！
程之遙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複心緒。
然後試圖聊點什麼轉移下話題。
“我沒有怪你。“她一臉不在意道，”隻是這個事情不常見。你說你父母離婚了，所以，所以你跟你爸的關系……之前不公開，是因為……額……身份上的這種……不方便……比如有些非婚生子，可能……”
李衍敏感地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
“不是私生子！”他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媽媽跟我爸爸結婚比較早，隻是我出生後沒多久兩人就離婚了，我當時被判給了我爸爸，我爸那時忙着創業，于是就把我放在我奶奶家，直到我奶奶去世，我爸才帶我回去……我不是私生子！”
“額……抱歉。”程之遙面無表情道。
李衍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了，有些羞愧，頭又耷拉下來。
“沒關系的。很多人剛一聽說都會誤會，所以我一般也不愛提起我爸爸的身份。”他低着頭，低聲說。
“哦……這樣啊……”
兩人又沉默了起來。
李衍捂着手裡的咖啡杯，偷偷看學姐。
學姐現在待他不似之前親近了，他好難受呀！
他咬咬唇，往前傾身，小聲道：
“學姐你别生氣了……我不是故意隐瞞自己的情況的……我隻是忘了說這些事了……以後，以後我什麼都告訴你！”
程之遙心想，誰會跟你生氣！你爹牛哄哄在國内橫着走，都快當皇帝了，你就是太子爺！
咱也看不懂有錢人的愛好了！
她不過就是想泡個學弟，心思可能偶爾龌龊，卻也沒什麼大問題吧！結果咣叽一下，窮學生一下變成富二代，還是巨富，還是惹都不能惹的巨富！
蒼天，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談一個富二代是個摳男，談第二個想着不圖财隻圖色吧，結果真實身份竟還是天龍人！
你們這些天龍人下凡擠壓普通人生活空間不會覺得很冒犯嗎？回你們的天庭去吧！
色字頭上一把刀，她現在算明白了。自己忙活好幾個月，搭時間搭感情進去，結果一下子給她摸到行業天花闆了。
還好沒睡，睡了她真擔心李嘉豪的大鐮刀趁她睡着出其不意咔咔把她削成好幾塊然後撒進铖嘉集團做化肥永世不得超生。
别怨她被害妄想症。任誰看了李嘉豪的行事風格，都知道，跟铖嘉集團有了利益糾紛，不死也得扒層皮。
這件事幾乎影響到她的戀愛觀了。蒼天，難道說，她就不該談戀愛，命中注定跟富二代犯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