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程之遙雙手插兜,擡着下巴,走在幽靜的小路上。
李衍跟在她身邊,羞澀低頭,亦步亦趨,。
農曆已近月中。一輪圓月高懸在頭頂,灑着淡淡清輝,透過頭頂高大茂密的喬木投射在石闆路上,平添一股詩意。
“這裡沒什麼人。有什麼話就說吧。”程之遙率先開口,語氣依舊冷梆梆。
她雖然決定再給這人一次機會,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沒那個耐心再哄他,也不會再驕縱了他。是否進一步發展,還得看他表現。
李衍害羞地偏頭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頭,抿了抿唇,心跳有點快。
他要組織一下語言。
其實他想說的話很簡單,歸根結底就是三個字——
我!願!意!
這幾天他已經完全想明白了。他過去隻是認為學姐受到了他的誘惑,腦子不清醒,才會暗示在她男朋友出國後,讓自己做她的地下情人。
可是他現在才發現,學姐才是對的!
反正她的男朋友已經出國了。那這樣跟分手又有什麼區别呢?
那個暴露狂出了國,事情就簡單多了。隻要不讓任何人知道,就可以把風險降到最低的!
何況學姐很快就畢業了。等到那時候,兩個人之間的阻礙又會減輕一點。
就算學姐現在舍不下她的那個男朋友。但那個男人反正遠隔萬裡不在國内,隻有自己一直跟在學姐身邊,陪伴她,朝夕相對,時間長一點,說不定他就能,就能等到……
李衍的臉蛋更紅了。
他趕緊掐斷了這個想法。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要做的,是趕緊表明自己的心意,讓學姐知道——他也是願意的!
但是,他不想就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因為這會顯得他很不矜持的……
他要讓學姐知道,自己是一個很檢點,很不随便,很有内涵的好男孩。
所以他猶豫了一會兒,羞哒哒地開口:
“有一首詩是這樣說的: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注1]
在吟了幾句詩後,他側耳傾聽身旁學姐的聲音。
學姐沒有說話。寂靜的小路上,隻聽得到兩人腳步的聲音。
于是李衍繼續含蓄訴說:“我不喜歡這首詩。我覺得這首詩形式優美,内容卻很奇怪。大家都說這是在寫愛情,可是,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會給她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和荒郊的月亮嗎?聽起來都不像是什麼好東西……如果真的愛一個人,那也應該給她寬闊的大道、充滿希望的朝陽,和在幹淨整潔的青草地上,并肩看漫天星辰和皎潔月光吧……”
李衍擡頭看着天上明亮的圓月。
“過去我總覺得這首詩是在自我感動。我那時想,如果我有了愛人,我一定要把最好的東西送給她,把壞的東西都扔掉,不讓她沾染到哪怕一點點破敗和垂喪……”
他輕輕抿了抿唇:
“可是後來我想通了。我總是覺得絕望的落日不好,卻總是忘記去問一問,我愛的那個人,是想要看日落,還是朝陽呢?如果我愛的那個人,恰好就是想看日落,怎麼辦呢?那我這樣橫加阻止,跟那個一廂情願的詩人,也沒什麼不同吧……
李衍輕輕歎了口氣。
“所以,詩人和我,都是在自我感動。愛一個人,應該是她想要落日就給她落日,她想要朝陽就給她朝陽……”
他低頭,羞澀地笑:
“如果,如果我愛的人想要看絕望的落日,那我會并肩陪她坐在草地上,一起去看。然後等到星鬥漫天,挨過漫漫長夜,直到明媚的日光重新升起,跟她一起走到光明的地方……”
說完這番話,李衍心跳有點快。
學姐聽明白,他這番含蓄的告白了嗎?
他的意思是,如果學姐想要跟他發展一段背棄世俗的戀情,他願意!他一定會奉獻出自己的全部去滿足學姐的!
而且他不會讓學姐一直沉溺于黑暗裡。他要陪着學姐,一起熬過這段不為世俗所容的時光,直到守得雲開見月明,讓世人都承認她和自己的true love!
李衍側耳傾聽着學姐的動靜。
學姐還是沒有說話。
李衍就擡頭,悄悄看了學姐一眼。
月光照在身邊人身上。學姐半邊臉隐沒在陰影裡,目視前方,嘴角緊繃,神情冷肅。
李衍有點慌了。他想,這種表情代表着學姐對他的話并不十分滿意。一定是因為自己說得太含蓄了!
他決定快點切入正題。
于是李衍繼續道:
“有一位文學家,叫阿娜伊斯·甯。她的一生非常傳奇,她……”
在李衍大談特談阿娜伊斯·甯的生平、過往、代表作與傳奇婚姻關系時,程之遙的表情,從冷漠嚴肅,已經逐漸變成眉頭緊皺。
她已經很不耐煩了。
身邊的人一直絮絮說着什麼太陽月亮星星,說什麼阿娜伊斯·甯,說她跟什麼什麼人的什麼關系,還談到博爾赫斯,說他不喜歡博爾赫斯,太消極了,以自我為中心……
巧了不是,她也不喜歡博爾赫斯,現在尤其不喜歡博爾赫斯,但最不喜歡的還是眼前這個不停叭叭博爾赫斯的無聊男人。現在在做什麼?她又不是來上文學課的!
給他一次機會,還以為他能翻出什麼花來。結果真就幹聊,就給她這麼大談特談文學。
就你有文化是吧?我文學鑒賞選修課拿的A+謝謝!
程之遙很煩躁。她隻是想泡個學弟而已,卻被迫灌了一耳朵的詩與文學與博爾赫斯與阿什麼什麼甯。噢我的老夥計!今天遇見文學大師了!難道還準備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