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搖宗的鎮壓大陣下，依落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夢裡面又見到最初那個奇怪的修士，依落問他，“人族，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怎麼從來也不說？哦對了，我殺了你很多族人，你會生氣嗎？好吧，反正你都死了，問也白問。人族，本大妖想你了，你要是還活着多好，到時候本大妖再陪你到處閑晃好不好？妖界去完我們可以去人界，以後你想去仙界我也陪你，不想去仙界我們一起去鬼界也行。嗯，所以，再等等我好嗎？”

人族修士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的靠在樹下，身體姿态非常的放松，就好像陷入美夢一般。是了，那天依落帶着水和食物回來的時候，那個人族修士就是如此，除了胸膛再沒有起伏，心髒再不跳動，整個人看起來就那麼的輕松自在，似乎長久以來困擾他的什麼事從此他再不用背負在身上，他的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輕松自在，整個人就好像沒有死，隻是陷入了最長久的美夢中。

依落又一眨眼，自己左手提着水右手拎着山雞正站在修士面前，這次，自己比之前回來都快。修士的眼睛還睜着，胸膛還有起伏，雖然越來越慢，眼睛正在一點一點的合上。

依落瞬間出現在修士身邊，它手裡正拿出自己珍藏着的最後的大還丹往修士嘴裡送去，已經送到唇邊，正要捏開那張嘴塞進去。忽然一隻手擋在前面，修士的眼睛再度睜開，“二傻子，怎麼還這麼傻，你明知道這不過是幻覺，我已經死了，你是在幻陣中。這顆藥你還是留給自己吧，幻覺中給我純浪費，别傻了。”

依落還是把藥塞進修士嘴裡，那藥一入口就化為液體，順着喉嚨就下去了。依落看着人類修士答非所問，“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介意自己的生死，這顆藥我從來都是準備給你的，至于是真實的你，還是幻覺中的你都不重要，我隻想給你吃。”

然後兩人就這麼又肩并肩靠在樹上，看着這次永遠不會消失的火燒雲和夕陽，繼續那天未說完的話，這次依舊是依落在說，修士在聽。

依落說了這些年它做的事，它後來也撿到一個小妖，就好像當年的自己，也給它一塊肉，一個火堆邊的位置，一棵靈植，危險時自己也沒忍住，一腳把小妖踢到一邊。然後那個小妖煩死了，就好像自己纏着修士一樣纏上了自己，趕不走推不開，自己好像真的不想殺了它，最後就讓小妖跟着自己了。

它們結伴在妖界在一起很久很久，後來有一次遇到時空罅隙就去了人界，在人界也玩了很久，遇到好些修士。這次最危險的時候，是小妖一巴掌把自己推開，小妖獨自去了鬼界。

“唉，大傻子，你在鬼界看到過那個三傻子嗎？它個子比我小點，但是比我還笨，傻乎乎的非要擋在我前面。我挨一下最多重傷又不會死，當時是個多好的機會啊，它明明能趁機逃走的，你說它傻不傻？以後我們就叫它三傻子好不好？”依落絮絮叨叨、自顧自的說着，明明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比誰都傻。

被叫做大傻子的人族修士也不介意，他依舊靠在樹上，好像都沒有認真聽依落說話，但是依落說到的每一個好笑的地方，他其實都有在笑。依落也誠實，它在妖界在人界繼續修它的殺戮道，死在它手裡的人族和人族修士不比妖族少。然後說着說着，依落發現修士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依落問他，“是覺得我殺害太多人族了嗎？”

人族修士搖搖頭，“我從認識你之後就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從來沒有瞞過我，也從不曾改變，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隻是聽你的描述，現在人界的修士似乎與我那時候有很大的不同，都有修士因為你殺害太多凡人而不惜犧牲自己出來阻止你，這在我那個時候是……算了，挺好的，隻是……”

“隻是你生不逢時嘛，”依落又伸了個懶腰，“如果你在這個時代，你就不會被罵離經叛道，而是要被當作英雄了吧？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為了當個英雄才站出來保護其他人，你會這麼做隻是你想這麼做，僅此而已。”

人族修士微微一笑，想不到最後的時候來到妖界，倒是有個妖族才明白他。他從沒可惜自己生錯時代，隻是可惜與這個妖族相識晚了點，算了，那些短暫的一起走過的日子，他其實也很高興。他很高興在死前有人陪他走過那段時光，很高興在死前被認可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離經叛道。

人族修士回想起自己死前聽到這妖族說過的最後一段話：此一生，想做什麼做了便是，能走多遠走了再說，好命也罷壞命也罷不過就這麼一條，你管它錯還是對，就問自己是不是真心想做便是了。

是了，便是如此。我做自己真心想做的，其他的不過都是，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

“依落，”人族修士第一次叫了大妖的名字，“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啊。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是繼續待在這裡，你要是想留在這，這次由我陪着你。你呢？你怎麼想的？”

依落因為被喚名字的驚喜還沒浮現到臉上就聽見對方這句話，它罕見的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它得出自己的答案，“如果我沒有之前答應三傻子的話，我們就留在這裡也行，但是我要先把三傻的承諾給兌現了。反正我想要你陪我，不管是不是在這裡。你還能轉世的對不對？我也能，如果等下出去後我能活下去，那我在人界等你，等你轉世我們再在一起。如果我們在鬼界重逢，那我們就一起轉世。記得啊，這次你要來找我，我也會一直一直找你的。不管多遠，不管多久，我們一定會相逢，到時候我們再長長久久的在一起。說好了啊。”

在幻境裡，原本永遠不會消失的火燒雲和夕陽又在慢慢消失，晚風吹起，人族修士的衣角開始化為煙塵，也跟着一點一點，和周圍的景緻一起在随風消失。人族修士伸出在同樣在慢慢消散的手指，拉着依落的小指，兩人小指與小指交纏，大拇指相互頂住，“如此，我們便說好了，不管多遠，不管多久，我們一定會相逢，到時候我們再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誓約，由此簽訂。

契約，從此達成。

一人一妖便這麼相互笑着目送着對方一起慢慢消散，一個步入輪回，一個回到現世，等待着在未來再相逢的那一天。

依落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大傻子，你叫什麼都沒告訴我呢。”

衛鷹知，在離開幻境的最後一刻，依落終于知道那個人族修士的名字。

所以，衛鷹知，我們說好了，以後一定會在一起的。

依落滿心歡喜的離開幻境，然後迎接上它的這一世最猛烈的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