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為二人争取時擡步上前,直直迫近否定他們的幾人,留給齊燈火的半張臉被陰影籠罩。
可即便如此,齊燈火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從容而矜貴的氣魄,與諸先生視線短兵相接卻毫不露怯,反而形成了一種威勢。
齊燈火不禁回想起魄子淩空說過的那套“他是我太爺爺”的歪論來。
“你們是碧雲境!”幾人雖一時難以置信,将他們端詳仔細後徒剩驚歎。
“你也入碧雲了?”趁着先生們商量的功夫,齊燈火低聲問。
朝暮對着齊燈火揚了揚下巴,眼神朝那邊一晃,示意先生們都在做不得假。
這樣一來,他身上那股威嚴的勁又消解得無影無蹤。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帶他們去一趟大業山,諸位可有人願與我同行?”看來黃百金已經說服了衆人。
“我這幾日得空,”有人站了出來,接着問旁邊人道:“雁公子不是說他也要去?”
“雁衡同我講了,”黃百金點點頭,“此行便由我們幾人前去。”
幾人約定第二日出發,齊燈火因此猜測情勢大體可控,至少曆練的學員都安然無恙。
戢時雨的回複證實了齊燈火的猜測。
“火兒,我們一切都好,隻是有幾個同窗受了傷。現在大家都聚在一起,應先生帶人搜尋魔物去了,莫先生她們輪流守夜。”
符銜山附和:“燈火你就放心吧,明日我們還要照常曆練呢。”
“是嗎?”齊燈火覺得兩邊的反饋有出入,試探地問道:“我聽說天下營要派先生們支援呢。”
“不至于吧,應先生可是神之下第一劍道,你是沒看到他出劍。不對,他那時根本就沒出劍,他的仙氣就是他的劍……”
想必符銜山形容應澄的風姿時定是手舞足蹈,齊燈火跟朝暮對視一眼,朝着與寝舍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去哪?”齊燈火終于結束了石碟傳話,朝暮問道。
“明天有兵法課,我讓李冬原幫我向先生告假,也把這件事跟他說一聲。”
“李冬原。你說過他心性堅毅,也很刻苦。”朝暮咀嚼着這個名字回憶。
“嗯,”齊燈火應了一聲,“在天下營的富貴花園裡,他像棵野草。”
或許是齊燈火比喻太過新穎,朝暮沉吟了好一會才說:“那你呢?”
齊燈火轉頭粲然一笑,“蒲公草。”
不知怎麼的,朝暮話裡聽出了點怨怼的意思,見好就收不再打趣。
自從籌碼事件之後,李冬原便失去了同舍,一個人的寝舍雖然冷清,但齊燈火覺得他當不會感到寂寞。
果然,兩人來到時,李冬原正就着月色練劍。
他該是瞥見了兩人身影,但是動作未停,齊燈火和朝暮便在門前看完了他的這套劍招。
“青霄九劍,天下營全體學員必學劍法,也是劍修三劍法中的第一套。”齊燈火充當解說。
朝暮似乎對此很有興趣,“那另外兩套呢?”
“第二套叫蒼華。”齊燈火很快回憶起來。
“天香風露蒼華冷,雲在青霄鶴未來。”朝暮滿意地點了點頭,滿懷信心等齊燈火揭曉最後的謎底。
“聽說劍修學員習得這兩套基礎劍法後,可以自主選擇修煉各類劍法,不拘泥于天下營先生的路數。這最後一套劍法,則是學員們的自創劍法,因為自創所以名字五花八門,天下營将其統稱為如是劍法。撷纓會上我們見到的六合和寄夢,都可以稱作如是劍。”
李冬原幹脆利落地刺出了最後一劍,齊燈火也落下話音。
“如是。”朝暮念了幾遍,“出入乾坤,回歸真我,這名字好。”說罷,擡步走向李冬原。
齊燈火對李冬原并未隐瞞,講完原委後李冬原并未發表看法,三人坐在寝舍門前一時間無言。
“我離家逃難時年紀很小,依稀記得大人們談論。”李冬原望着天上的月亮,悠悠開了口,于是那些原本要永沉心底的往事如這銀輝般籠罩在院前的空地上。
“他們說,魔物入侵是天譴,是對雲靜的懲罰。”
齊燈火駭得渾身機靈,半晌冷靜下來,看李冬原的目光變得複雜,“懲罰?你信嗎?”
李冬原沒有回答。
“雲靜曆經七代神皇,承平五千載,一朝禍起自然蹊跷。天譴之說發乎人心,合情合理,在親曆者心中一旦生根便不可磨滅,隻會燎原。但是,你可知道這天譴究竟針對何物嗎?”
“究竟,針對何物?”李冬原重複着朝暮的話,答不上來。
“是雲靜國,還是其他的人或物?”朝暮遞出提示。
李冬原不解而執拗地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激動:“這重要嗎?為何我的家鄉會變成那樣?為何我的親人死于非命?我就想知道,其他人的家鄉、家人又為什麼安然無恙?”
詞句中的針對讓齊燈火心驚,卻也讓她回想起自己的家鄉。
輕甯原為雲靜糧倉,這些年來卻災殃不斷,田中有麥無實。大部分收成被征為軍糧,人民食不飽腹。
可她到底還是平平安安地長大,十裡八鄉守望相助,“人相食”的慘劇并未發生。兩相比較,不言自明。
“你已經說中了我的疑惑,”朝暮拍了拍李冬原的肩膀,“既是天譴,怎不論因果便叫無知者受罰?這真是天大的不公。”
他起身振臂,朗聲道:“我看,雲中辭氏作為天下之主,應該披發負荊,向上蒼請罪。”
齊李二人登時大駭。
前者立刻沖上去拉人袖子,後者還如石獅般直挺挺地僵着。
“……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兵法課就拜托你了。”齊燈火覺得照這麼聊下去,雲靜國君都得跟朝暮姓。
李冬原終于動了,他晃晃悠悠、如夢初醒般站起來,語調幹澀:“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