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燈火還是低估了大家對于撷纓會的熱情。亦或說,久未經曆盛事的少年人對于這份熱鬧的新鮮感。
一手提裙擺一手護簪钗,齊燈火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情緒是少有的陰郁滄桑。
“再忍忍,我看前面還有空……”戢時雨指着的地方再次被人捷足先登,看着好友的臉色尴尬地笑了笑。
“算了,咱們出去吧,别擠了。”齊燈火一跺腳,轉身欲走。
“诶,那怎麼行,我長這麼大還沒見識過撷纓會呢。”戢時雨倔起來也十分了得,死死地抱住齊燈火的胳膊說了一堆,最後見不奏效甚至撂了句狠話:“火兒你走吧,我一個人在這看好了。”
齊燈火實在不理解,但看着戢時雨噘着嘴泫然欲泣的小臉,心也就軟了下來。
“這樣吧,咱們換個地方,視線更好。”
“真的?”戢時雨問得還有些鬧别扭的意思。
“嗯,”齊燈火點頭,指了指東山的方向,“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走吧,我帶你禦風。”
一刻鐘後,落在東山頂上的兩人面面相觑,都懷疑今日不宜出行。
這個地方确實人不多,但人都是不得了的人——幾乎和開營儀式那日是同一套班底。
“打擾了。”齊燈火低下頭道過歉,和戢時雨轉身欲走。
“齊姑娘,不要急着走。”掌學相翊的聲音傳來時,齊燈火恨不得自己會什麼瞬間消失或者扭轉時間的大法。
現實終究是殘酷的,齊燈火僵硬行禮後便聽得掌學道:“留下一起看。”
說着,還朝她們招了招手。
兩人隻好找了個偏座安頓下來。
比試即将開始,觀衆和參賽者已就位,練功石上也安靜下來。
東山這邊倒是照常談笑風生。
于齊燈火來說,萬幸的是讨厭的人不在,還有自己的便宜師父過來一起聊天。
“父親年少時曾參加過真正的撷纓會,那是在仙都雲中舉辦的。四面八方群仙畢至、少年交遊,有志者問劍無極崖,整場比試的前三甲能得到神皇的接見。”戢時雨的語氣頗有些豔羨,還有點不自知的驕矜。
“令尊說得沒錯,神魔大戰之前的撷纓會是十年一度的盛典。世人為求仙道、求快意、求名利彙聚仙都,那真可謂是風雲際會。”黃百金回憶起來亦是感慨萬千。
“哦哦。”齊燈火在這件事上沒有發言權。
撷纓會是屬于前輩人的共同回憶,也是出後世人的集體憧憬,卻還有那麼一些人漏在了時間的空檔裡。
有幸得見盛景、終未能全于亂世。
自己究竟是哪一類呢?齊燈火想着,沒能想出答案。
忽地,先生們“嘩啦”一下起了身,黃百金動作不算快,順手将兩個不明所以的提溜了起來。
齊燈火茫然地看了一圈,又疑惑地用眼神詢問戢時雨,對方的表情似懂非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直到一個白衣身影如變戲法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東山頂上——衆人皆俯身拱手,齊道:“見過雲中君。”
雲中君?
齊燈火的思維延宕了幾拍,眼神向戢時雨求證後确認了答案。
這是六歲入鄉學時,先生便教過的内容。
雲靜仙國至今五千餘載,國都雲中位于版圖正中,乃辭氏皇族世代居住之所。
神皇之位已傳七代,本代神皇共有三子兩女,然兩位皇子在四十年浩劫中神隕,隻剩下年齡最小的一位。
雲靜皇儲,也即所謂的雲中君,便落到了神皇幼子辭青帝的頭上。
“諸位無需多禮。”
聲音甫一傳來,齊燈火隻覺渾身血液恍若冰結。
待得那人在相翊的陪伴下移步主座,衆人也已準備重新入座,隻有她還保持着弓身的動作,像被釘在了原地。
“火兒!”戢時雨小聲喚道,拽了拽她的袖子。
齊燈火于是直接省略了多餘步驟,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回不過神。
“你怎麼了火兒!”齊燈火這副樣子讓戢時雨擔憂起來,惹得黃百金也送來關切。
“我今日定是起猛了。”齊燈火眼中仍是滿滿當當的不可置信,但已經比方才平靜了很多。
“你哪裡不舒服?”戢時雨搭上了朋友的脈搏,準備來個醫術實踐,“你這脈象确有些急促,可有胸悶、胸絞痛症狀?”
“時雨你不愧是修習醫術的哈。”齊燈火搖搖頭打了一陣馬虎眼,想不出圓話的法子。
去歲臘月二十七,離除夕隻剩三天,齊燈火第一次開眼見了地魔,也是她與朝暮不明不白相識的序曲。
但她實在搞不懂——為何自稱“青棠”的雲中君辭青帝,也會出現在那個夜裡。
樣貌可能混淆,聲音也會模糊,可他那時調動法力帶給齊燈火的感覺記憶猶新,同現在一般無二,讓她甚至無法說服自己。
巳時鐘聲響,比試也開鑼。
隻見相翊大手一揮,練功石的景象便出現在了空中,仿佛有千位良工巧匠片刻不停地揮毫作畫,将一切惟妙惟肖地還原。
“火兒,你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嗎?”戢時雨見齊燈火并無大礙,卻仍皺着眉頭,便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沒想到……”齊燈火沉浸在無果的思慮中,戢時雨恰好問出了她内心的疑惑。
“這個叫作‘化景’,等你到了碧雲境便可修習,隻是要做到這個地步,非神力不可為。”黃百金好心地解釋道。
齊燈火不接話,戢時雨便尋了個話題道:“黃先生,請問究竟該如何才能提升境界啊?有什麼特别的契機或者感悟才行嗎?”
齊燈火并非故意如此,她忍不住地穿過一個個身影向中間那人望去,驟然撞上他的眼眸。
青棠,現在應該稱呼作辭青帝,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朝她微微點頭,之後便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視線。
這讓齊燈火覺得自己的反應十分可笑。
于是她心頭升起一種被人看穿的憤怒,持續片刻後歸于虛無。
黃百金正向戢時雨熱切地傳授法術修煉心得,齊燈火一個人瞎琢磨。
輕甯與雲中相去近千裡,身為雲靜皇儲斷沒有不回家過年的道理,所以辭青帝出現在炎陽,要麼是有要辦的事,要麼是辦完了事返程。
可也不對啊,他已跻身神境,不說縮地成寸,就算是乘虛禦風,一日之内也能在雲靜走個對穿,為何偏偏那麼巧,在那時出現在那處。
就算真是巧合,還有一事無解。
辭青帝現身,她與朝暮也有了交集。
“修仙之路啊,天賦确至關重要,但是究竟能走到哪裡,并不完全由天賦決定。就比如說小齊,天賦好、也努力,可誰也不敢打包票,她就一定能渡劫登神,是吧。”黃百金舉的例子讓本人驚得回過神來,表情極為不解。
“黃先生誇你呢。”戢時雨笑道。
“哦哦。”齊燈火點頭如搗蒜,試圖撿起剛才的思路
“還是要多看看與你們年齡相仿的人,”黃百金不再多話,指了指挂在半空中的實時影像,“今日能登台比試的都經過預選,有兩把刷子的。”
“哦哦。”戢時雨和齊燈火一起點頭。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
第一輪比試共有六十四場,一百二十八位弟子兩兩角逐,勝者進入下一輪。七輪之後決出最終的赢家,便是本次撷纓會的簪纓。
幾人說話的功夫,參賽者已經比得如火如荼。
縱覽全局,比試的焦點集中在簪纓的幾個熱門人選上,齊燈火終于見到了天下營的風雲人物——号稱“蟬衣萬卷書”的雲淩和“人劍合一”的劍道天才江煥然。
隻是二人的第一場都沒有亮出真本事,倒是他們各自的對手明知不敵仍要奮力迎擊,讓齊燈火看得十分感慨。
尤其是與雲淩對陣的劍修姑娘,在十面埋伏的法陣中輸了人還斷了劍,伴着不屬于自己的喝彩一步一步離開賽場。
“這隻是剛剛開始,等到決賽他們對上,定然精彩絕倫。”戢時雨饒有興緻道。
“你覺得誰會赢啊?”齊燈火心猿意馬。
“這還真說不好,”戢時雨的情報盒子就此打開,“雲淩是星辰宗這一代最優秀的弟子,他本身就是一本包羅萬象的陣法書。你仔細看他的衣袍上是不是有些花紋,那就是黼黻蟬衣,上面承載了極為厲害的陣法。至于江煥然,據說他不必出劍,僅憑劍意便能斬斷合抱之木,已經達到了劍人合一、劍随心動的境界……”
“為什麼要斬合抱之木?”齊燈火不合時宜的問題讓戢時雨一時無言。
“那,火兒你覺得他們兩個誰勝算更大?”
“他吧。”齊燈火向遙遙一指,卻不在兩人之中。
戢時雨滿是疑惑地看過去,卻隻見那邊的比試已經落下帷幕,身無長物的靛衣少年當風而立,朝着對手結結實實地鞠了一躬,看那口型應是“承讓”。
“他是?”戢時雨遲疑着開口。
“誰啊?”齊燈火十二分地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