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至今日,宋太太半夜發噩夢時都會炸醒。每次夢的内容都差不太多,她的兒子還很幼小,躺在漆黑不見光的棺木裡面,用一雙柔嫩的小手不停地在棺材蓋闆上抓撓,想将它扒開。
那闆面上血痕紛紛,有幾根木刺甚至深深嵌入他的手指肉中。
夢中所有的細節都令宋太太心痛至極。
身為媽媽的一顆心是從夢中那一年起就被攥得皺了,時隔這麼多年也未能完完全全鋪展開過。
有可能會失去兒子那種恐懼,無時無刻萦繞在心頭,即使她身份變了、生活環境變了、其他人對待她的态度變了,這種恐懼也從未驅散過。
至于今天是為何會突然發夢,起因是前一晚深夜回到大宅,聽到書房有人低低地哀吟,推門進去,發覺宋老爺趴在地闆上,一邊手辛苦地撐起自己,另一隻手苦苦往前抻出,卻總也沒法拉開那道房門。
他分明是已經在這裡趴了很久了,正等着人來搭救。
即便他已是一個老人,且病到末期,但因為渾身乏力,宋太太想要扶起他時十分吃力。
“紅姐!”
“蓮姐!”宋太太大喊着傭人名字。
最後卻是載她回來的管家在院中聽到她的喊聲才上來,同她一齊将老爺搬到床上。
待他躺好宋太太才驚地發現,他講話的神情有些奇怪,發音也不準确。
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宋老爺這是中風了 。
家庭醫生趕過來,印證了宋太太的推測,宋氏集團的主席還未讓位就已經輕度中風。
他的病情從确診到今日一直都未見緩解,一如他在心中累積的怒氣也一直沒有減少。
他用歪掉的嘴艱難地控訴着自己的親生仔,宋思言幾乎是在書房咒他早日歸西。
宋思言離開大宅之前就已經知道宋老爺狀态很差,幾乎是連坐都坐不住了,非但沒有叫傭人來照料,下樓之後還找理由支走了所有傭人。
做仔的面對阿爸可以做到這樣絕情,直叫宋老爺懷疑自己上一世作孽。
但也正如宋思言所講,這實在是怪不得其他人。從小他從父權長輩身上學到的就是怎樣才可以令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既然一切關系都可以用利益來衡量,包括夫妻、兄弟、姐妹、嶽父同女婿,那為何父子就不可以?
既然所有損失都應該被盡早斬斷,包括不賺錢的生意、跌價的不動産、拖累自己的朋友,那阻礙自己步伐的親人又為何不該舍棄?
這世上唯一讓他感受過毫無條件的愛的人隻有母親同外婆,而她們卻都早早地離他而去了。
那之後他就隻懂唯一一種生活方式,即是以計算利益的方法應對即将遭遇的一切。
宋老爺臉色發青,氣喘不息,雙目發直,或者他也終于意識到一直以來自己的教育方式是錯了,但也來不及矯正了。
前世因,後世果,一切恩怨即将終了,死神就快來接他走,在那之前他隻能以這種虛弱又屈辱的方式等候。
宋太太一邊可憐他,一邊更加恐懼着。
她嫁進宋家,到底是不是也是前一世種下的孽?那個以利益計算全世界的宋思言到底會不會終有一日将她好不容易從死神手中掙脫的兒子帶走。
商商沒想到,謝詩慧的老公王德輝竟然會主動約她見面。
“我知道我太太最近委托你辦事。”王生開門見山,“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想你幫忙趕走與我失散多年,最近才相聚的兒子?”
商商也不客套,“那如果我沒猜錯,王生今日同我見面,即是想我不要接受她的委托?”
王生爽朗地笑,“商小姐真是快人快語!是!我确實是抱着這樣的目的。”
“據我了解,接下我太太的委托其實是有違商小姐平時做事的原則,如果我想令你改變主意,應該不算很難吧?”
“我确實堅守原則,但我也有一條原則是有恩必報。你太太幫過我幾次,加起來我欠她一個很大的人情,如若不然,我也不會為了她破例。”
王生沉默了幾秒,“嗯......希望你别誤會,我知道以商小姐你的能力,錢并不難賺。但我始終認為,錢确實是最能體現一個人誠意的方式。所以希望你别怪我唐突,我想問如果我付雙倍傭金,是否能請你推掉這單委托?”
“王生真是闊綽。但我不明白,為何你甯願付雙倍給我,都不願意開誠布公地同你太太聊一聊?你不想她達成這件事,親口勸她放棄,不是應該更直接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