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不需要。”
少年嘴硬得很:“我和我父親一樣從戎一生,時刻有可能死于疆場,即便真的戰死,也是技不如人,與神佛無關。我們不需要你的誦經。”
頓了頓,他又道:“我如今已是潞州刺史,回京中若再有封賞,俸祿養一家人足夠,你還不夠格說是我的累贅。”
他的嘴比鴨子還硬,是不可能對沈栖鸢服任何軟的。
他心裡也從來不把她視作長輩。
父親說要納妾,說不定就隻是為了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居住之所,好方便照顧她罷了,何況納妾還不成。
她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但眼神裡那股慈母般的光輝。
刺眼!
太刺眼!
沈栖鸢怎會懂得時彧肚子裡在計算什麼,她隻是感到時彧對她口吻态度的不善,心裡更加明白。
她答應帶着自己,不過是因亡父有托,為了完成伯爺遺命。
不過盡管如此,出于對伯爺的崇敬與尊重,她自願留下,跟時彧一同入京。
“……好。”
沈栖鸢音色綿軟,但每當她說話時,總會透着一份溫柔與堅定。
兩人在山洞裡待到晌午,時彧就近摘了一些野果,暫時果腹。
等到天色放晴,将山路曬得幹一些了,時彧才與沈栖鸢下山來,回老宅時,彼此都衣衫狼狽,各自沐浴更衣去了。
這一天一夜過去,兩人在山中發生了什麼,旁人都不敢問。
但他們二人之間看着确是清白無私,連眼神的交纏都沒有,相處也與平日無異,看起來,少将軍像是接受了這個無名無分的後娘。
沈栖鸢在老宅中修整兩日,在孫孝業的安排之下,坐上了載着她前往長安的馬車。
她得以與時彧一同上路,趕赴長安。
孫孝業或許是出于對戰友的舊情,對她十分周到,時常噓寒問暖,為她送些沿途摘的蔬果。
但再多的,他也不大方便了。
沈栖鸢對此已很是感激。
馬車綴在隊伍後半程,時彧與孫孝業都是武将,自是策馬在前方,并辔握缰而行。
夜裡,隊伍就地安營紮寨,沈栖鸢也有一座獨立的帳篷,就與時彧的毗連。
晚上是用飯的時間,以告慰一日趕路的辛苦,當篝火燃起,烤肉上的油滋滋地向外冒出,香氣能滲透簾幔,鑽入饑腸辘辘的沈栖鸢鼻中。
她揉着趕了一日的路現在空空如也肚子,也不知該不該出去,腆着臉,向他們要一塊烤肉吃。
思慮再三還是忍住了,讓她與陌生男人打交道,不如待在帳篷裡待到餓死。
沈栖鸢抱住行軍床上的軟枕,軟枕上都似是烤肉的香氣,她終究克制不了人的本能,深深吸了一口肉香味。
這時,時彧端着一碟子羊腿肉進來了。
聽到腳步聲的沈栖鸢怔忡揚眸,瞥見時彧在床頭撂下盤碟,便在一旁,姿态松弛地靠着。
“你、你如何能不打招呼……”
沈栖鸢弱弱地反抗。
但克制不了,眼眸被碟子裡的羊腿吸引,瞬息也不離開。
時彧本來烤好了肉,正預備大快朵頤之際,孫孝業提醒了他一句:“沈氏可能一整日沒用膳了,僅路上那些幹糧,我們男人吃着都覺得糙,她未必吃得慣。”
時彧思忖着,目光望向随風擺動的青靛色簾門。
簾門内,沈氏也不知在做什麼。
她要是肚子餓,怎麼不自己出來覓食?
時彧心硬嘴更硬,沒拿食物進去,打算趁機在外頭守株待兔,等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沈氏迫于五髒廟翻江倒海的壓力,自己主動出來向他索食。
可他等了半個時辰,羊腿漸漸涼透了也不見那道輕柔婉約、堪比一曲清詞的女子身影,猶猶豫豫地尋過來。
倒是他,看時辰已至酉時,該歇息入睡了,無法繼續耽擱,隻好将羊腿回了一遍火,别别扭扭地端着它向帳篷去。
被她這麼一問,時彧冷哼一聲,“叫過。不過你大抵是餓暈了,沒能聽見。”
這女人比他想得更古怪,都餓得把枕頭作饅頭啃了,還死不肯承認。
看來她更嘴硬。
沈栖鸢想到時彧興許将她方才咬枕充饑的舉動看去了,更加窘迫了。
但這會兒羊腿已經勾得她饞蟲大作,她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緩緩坐起身來。
時彧見她磨磨蹭蹭的不幹脆,分明垂涎欲滴卻還上手,以為她假清高,皺眉道:“莫不是嫌它不合胃口?也是,沈娘子人生最低谷,也不過是教坊那樣的地方,應當從沒吃過這等腌臜的食物。”
聽到“教坊”倆字,沈栖鸢面色發白,瞳孔緊跟着輕顫。
時彧沒覺得失言,取下軍刀,把羊腿的肉片了下來,分成十四五片,重新擱回盤裡。
“不吃就扔了。反正也是多餘剩下的。”
少年長腿一擡,便要往外走。
雖然答應一路同行,但時彧可從來沒沈栖鸢什麼好臉色。
沈栖鸢也知曉他看不起自己,但她以為,身為廣平伯之子,至少禮數不可全廢,她畢竟曾與他父親談婚論嫁過,是他真真正正的長輩。
她聲柔氣弱地喚住他:“少将軍。”
時彧一頓步,剛扭回頭,忽聽那女子用她固有的那套溫柔且堅定、包容且慈祥的招牌語氣,道:
“你不叫我姨娘了嗎?”
“……”
時彧目光輕爍,繼而眼眶微縮,眉眼冷峻起來。
什麼姨娘,你這輩子也不可能是我姨娘的。
他在心裡嗤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