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成走到鄭勇身旁，抽出來一根煙給鄭勇遞過去：“他是跟你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吧，你心也是夠狠啊。”
鄭勇沒有接過那根煙，“公事公辦。”
“高尚。”蕭繼成用煙敲了敲煙盒，“這下上頭的人就明白你們鄭家選擇的立場了，是個很聰明的選擇，真的。”
鄭勇始終注視着載着張航的那輛車，直到那輛車開走，他擡起手敬了标準的軍禮。
“跟誰敬禮呢？”蕭繼成眨了眨眼睛。
“對你們，辛苦你們來逮捕他了。”鄭勇禮畢之後立刻回到自己的車裡，“要不是你們來，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把他制服。”
蕭繼成朝鄭勇笑了笑：“别，我才應該跟你敬禮，要不是你把他引出來，我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把他找出來。”
鄭勇沒有笑，很快就開車離開了現場。
蕭繼成叼着煙，對旁邊某個部下說：“派人盯着他。”
“盯着誰啊？”部下匪夷所思地問，“張航都已經逮住了，還要鄭勇什麼用？”
“我下令還要一一向你解釋？”蕭繼成瞪了部下一眼，吓得後者立刻行動了起來。
蕭繼成總覺得不對勁，在他原計劃裡，逮捕張航的這個行動應該會耗費更多的時間和軍力，怎麼能就這麼輕而易舉呢。難道真的是因為鄭勇的輔助？
“去開發區的研究所。”蕭繼成回到車上，立刻對開車的部下下令。
與蕭繼成同時前往開發區的還有鄭勇，他本來都已經快要開車上高速了，突然察覺到車後方有人在跟蹤。鄭勇穩住了神，立刻改變路線，回到了公安局。
顯然他幫助國防軍逮捕了張航的消息已經在局裡傳開了，特别辦案組的組長還特意過來跟鄭勇握手：“是我心裡對你有誤會，早知道我們展開行動之前就聯系你了，那樣說不定早早就能把張航逮捕。你知道嗎我還以為，我們真的以為你會幫助張航逃離北京呢哈哈。”
鄭勇笑着和他們随便胡扯了兩句，然後快步走到鄭文的辦公室。
鄭文根本不想見他：“你來幹什麼？你是覺得你立功了還是怎麼着？小航他是你弟弟！你怎麼能這樣一點兒人情都不講！你把他送給國防是想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國防要把他逮過去幹什麼？你是想讓他死？”
面對父親劈頭蓋臉的指責，鄭勇憋了一路的眼淚奪眶而出。
上午九點左右的時候，鄭勇收到了張航發來的消息，上面寫着“勇哥今天忙嗎，我今天不忙，要不要出來約個飯”。原本還在思考要怎麼才能把張航約出來的鄭勇，當然想都沒想就去赴約了。
他們兩個約好的地點是兒時一起去過的少年宮，張航就坐在馬路牙子上看着來往車輛，那樣子和小時候無異。鄭勇在看到那樣的張航的時候，突然想起曾有一次鄭勇因為在少年宮又一次被張航傷害了自尊心，所以故意不理他，下課後也故意不一起走。
那天是暴雨，鄭勇記得特别清，因為他故意提前跑出少年宮，對來接他們的父親鄭文說張航已經自己先走了。結果回家之後鄭文發現張航沒在家，急得扭頭就跑出門，沿路尋找張航的身影。
鄭勇那時候不明白父親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心急，張航是天才，從少年宮到家的路又不長，怎麼會走丢呢。但是因為被父親痛罵了一頓，鄭勇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被迫跟着出門找張航。
他們冒雨找了一路，直到回到少年宮附近，看到張航小小一隻坐在馬路牙子上，淋着雨翹首等待着。
然後就在張航看到他們的那一刻，突然綻放出笑臉，開心地朝他們揮手跑過去。
那個樣子，就算是二十多年過去，似乎也沒有太多變化。雖然現在張航不再是當初那個小豆丁，鄭勇也不再是那個會為了爸爸的關注而吃醋的小屁孩兒。但張航在看看到鄭勇的時候，還是會開心地朝他揮手跑過來。
“為什麼在這兒坐着。”鄭勇覺得張航是故意的。
“因為很久之前就想這麼幹了。”張航則坦白自己的确是故意的，“你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暴雨，咱倆沒有一起出少年宮麼。”
“那次是我……”鄭勇立刻準備道歉。
“那次是我下課之後去辦公室跟老師說以後我都不會來興趣班了，我覺得你應該是因為下課之後沒找到我所以就自己出去了，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就一直坐在門口。後來想想我也是挺傻，直接回家不就好了麼，但我又怕你沒找到我會不會着急什麼的。”張航搶先解釋着，“我知道這就是屁大點兒事兒，估計要是被你老婆聽到，又要說我們小家子氣了。但我……還是想要跟你解釋清楚。”
鄭勇愣了一下：“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二十多年了吧，這種事不解釋也行吧？”
“是啊，但是有個人和我說，如果是我一直記得、怎麼都忘不了的童年片段的話，就說明我自己真的非常在意那件事的始末，那麼還是要給自己一個了結。”張航聳了聳肩，“小時候我的腦子……雖然說我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但是小時候我腦子發育得更不好，估計給勇哥造成了不少麻煩。我無心的，唉，我這個人其實沒有心，你就這麼想就行。”
“胡說八道什麼呢。”鄭勇扒拉着張航的肩膀，“走吧去吃飯了，不是說好出來吃飯的嗎。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水餃店，我帶你去吃。”
鄭勇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今天就要把張航送走，那再見面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出遠門的時候要吃餃子，這可是北方的習俗。
但張航偏不：“上次不是說好了去吃炸醬面麼，我就要去吃炸醬面。”
“啧，下次再吃不行嗎？”鄭勇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吃了細長的面條，寓意長長久久，那不是意味着真的要很長時間都見不到面了嗎。
張航笑了一聲：“下次再吃水餃不行麼。”
鄭勇沒能拗過張航，結果他們還是去了家門口的炸醬面館兒。
“雖然段子裡總說北京人覺得最好吃的炸醬面是家裡做的，但是我說實話，我其實覺得這家店的比家裡做的好吃。”等待面條的那段時間，張航興緻勃勃地削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
“家裡總是咱爸在做炸醬，他那個人吧，總是把握不好調料的量，不是太鹹就是太甜。”鄭勇緊張地看着門外，這個地方無論怎麼說也太招搖，雖然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吧，但國防的人手多，他們肯定是廣撒網進行踩點。
張航聽到這話時候愣了一下：“咱爸……嗯，确實。”
鄭勇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他第一次對張航說“咱爸”這種說法，面條上來之後，他也顧不上味道如何，滿腦子裡就隻有一會兒要走哪條路線甩掉跟蹤他們的人。
但是張航卻吃得津津有味，然後跟鄭勇說：“小時候我總鬧着要來這家店，勇哥就不喜歡吃，結果每次鄭叔就帶我一個人來。所以你是真的不愛吃這家炸醬面麼？”
鄭勇被這個問題拉回注意力：“……啧，非要逼我說，我那不是因為不喜歡炸醬面。我小時候吧，唉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我就是……不知道，我可能就是嫉妒吧。”
“嫉妒鄭叔天天圍着我轉麼。”張航問得非常直接。
“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鄭勇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小時候真的很煩有一個什麼都比我厲害的小不點兒，你明明比我小啊，但是我除了年齡、别的什麼都比不過你。”
“我就是因為這個退出的少年宮。”張航笑了笑，“小時候鄭叔想要讓我在北京上學，我也拒絕了。我看得出來勇哥不喜歡我，我也不打算為了讓你不對我翻白眼所以故意裝傻子。那麼幹脆離遠一點比較好，我認為勇哥的人生裡，不需要有我的存在。我甚至認為很多人的人生裡，都不需要有我。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個異端，會影響到别人的命運，但是勇哥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你的人生可以一路順風。”
張航說完，放下筷子，嘴角還帶着炸醬，看着明明這麼滑稽，但說的話依舊打動了鄭勇的心。
“你還真是喜歡胡說八道。”鄭勇苦笑着低下頭，“明明就是我太幼稚，很多事是我的錯。怎麼能因為有個人比我優秀，我就要嫉妒成那個傻逼樣兒呢。說真的，我都不敢想，如果我不認識你，我還能不能成為如今的自己。”
“哈哈，那勇哥對如今的自己還滿意麼？”
鄭勇擡起頭，和張航對視了一段時間，然後笑着點點頭：“正在慢慢的滿意起來。”
很多道理明明從小就懂了，但真正接受卻是最近的事，而教我懂了那些道理的人就是你。鄭勇心裡的這番話沒有說，但他覺得張航可以明白。
他們撂下筷子之後，鄭勇就硬是把張航拽上了車：“什麼都别問，跟我走就行了。雖然他們都阻止我，但我還是覺得把你交給國防這種事我做不到，你特麼是不知道國防審犯人都用什麼手段，你還真以為你能扛得住嗎。沒事，這次我都安排好了，願意幫你的人還是多的。你就先委屈着坐在貨車裡，到山東之後再去乘船，他們都覺得我會給你送到俄羅斯，所以邊境管制得很嚴。但是給你送去日本不是更好嗎，那邊的人都同意要照顧你，還有你認識的那個橘教授，他也在那邊的碼頭安排了人。”
張航安靜地聽着，先是答應，然後說：“研究所那邊你們打算怎麼辦？”
“公安的常部長你認識吧，他還在跟國防周旋，到現在都沒有讓有關部門去批準國防的搜查申請。那邊你就别擔心了，常家決定這次幫你一把，今後大家就都是朋友。”
“今後薛石川會認為常家不再是中立，你和鄭叔也會被找麻煩。”
“今後的事今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把你送走，還有研究所不能被查封。”
“勇哥，你覺得商陸人怎麼樣？”
“怎麼又提起他了這個節骨眼。”
“我不想等我走了之後讓商陸他們去背鍋，你覺得呢？”
“不會的，我們會讓商陸他們平安地離開研究所。”
“蕭繼成雖然看着沒什麼幹勁，但是人不傻，大大小小的暗殺活動他都做得幾乎天衣無縫。所以很快他就會懷疑到商陸和甄遠峰他們身上，到時候如果他們查不到商陸和甄遠峰的位置，那就麻煩了。”
“蕭繼成不傻，我們也不傻，這種事我當然早就想到了！”
“離開研究所，無論如何都會經過一兩個監控，哪怕是步行。但如果是警車的話，就算是出現在監控裡，也不會被重點排查。”
“對，所以我打算開警車去接他。”
張航停頓了幾秒，繼續說：“好，那為了你下一步可以順利，能帶我先去一個地方麼。”
“什麼地方？”
“就快到了，前面那個路口左轉。”
“幹什麼去？”
“去了我就會告訴你，不會耽誤太久。”
心急如焚的鄭勇也沒有太多餘力思考太多，他打了方向盤左轉拐進了一個看起來還沒有正式開通的路口：“這是……什麼地方？”
“我的計劃也是讓勇哥開警車去接商陸，具體的位置我已經給你發到短信裡了，但是這個計劃有個大前提，就是國防不能懷疑到你身上。如果你把我送走，那到底怎麼才能得到國防的信任？不可能。而且我不覺得勇哥你和鄭叔應該為我而和薛石川對着幹，至少現階段不行，公安那邊大部分都是薛石川的人，你們這樣太危險。站隊講究時機，光有決心是沒用的。”張航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鄭勇，我這個人追求感情是因為我不懂感情，但我并不覺得感情是多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東西就在研究所裡，那才是你們唯一需要守住的。我死了又怎麼樣，還有王曜華，有肖恩，有甄遠峰，有商陸。疊代更新，人類社會本該如此。”
“你特麼……”鄭勇意識到張航在說什麼的時候，同時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國防的車包圍了。
“一會兒下車，記得控制表情，時刻記住，是你決定要把我交給國防的，明白麼。”張航伸手攥住鄭勇的手腕，“告訴王曜華他們，我絕不會透露半個字，讓他們也絕不要露出半點破綻。哪怕是有人說我會死，哪怕是有人說我已經招了。”
鄭勇隐約覺得張航最後喊了自己一聲，但他已經記不得當時張航是什麼表情了。
他對鄭文哭訴過後，鄭文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擡起頭：“小航最後交代你做的事，你有信心嗎。”
鄭勇深呼吸了幾次：“必須、必須有。”
“那就去做吧，開别人的車，我叫别人開你的車引走國防的人。”